孔无讳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等来了范奚辙。
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愈发清晰地传入耳畔——一门之外响起孙归臾的低语:“贵人,孔少妵就在里面。”
“好。”范奚辙摆摆手。
孙归臾离开去忙她自己的事情,比如算账。她今天上午就只守在这儿了、什么要事都没做。
木扉发出轻细地“咔”的一声,旋即它被缓慢地推开。孔无讳一直都正襟危坐且目光平和地盯着房门,那扇门一点点张开、凉风暗涌,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范奚辙那张神情高傲的面容。
果然。孔无讳心下了然,顿然间胸有成竹,她早就了解过了,此人不过就是当惯了天之骄子、被家人溺爱的……
她的心里话还没说完,就被接下来出现在她视线中的范奚辙那一身装扮给打断了。
“?”
她跟孙归臾一样的疑惑,随之深陷困惑当中。
这是来一招出其不意?扰乱敌人思绪?
又或许,她跟自己所想的愚笨的富贵人不同?
没关系,这并不重要。
孔无讳滞止一瞬的笑容继续扬起,比起之前更为十足的灿烂,她兴冲冲地几大步跨到门口,双手伸出,亲自迎接范奚辙:“贵人,您来啦。”
相比之下,范奚辙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视线滑过她腰间串着的发出碰撞声的金元宝。
可别以为她没注意到这孔无讳在看到她之后,嘴角的笑意都僵住了。
还有方才接应她为她引路的孙归臾,对她穿何衣服管那么宽干嘛。
况且她也算好好梳洗了一番来的。
亏她还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好心情都给搞没了。
背过孔无讳,她没忍住噘着嘴小声地“啧”了声,然后步履稳健地走向檀案前放了软垫的凳子上坐下。
孔无讳在她对面落座。
“贵人,”孔无讳斟了一盏茶,继而将茶水推到范奚辙的面前,言笑晏晏:“请喝茶。”
范奚辙低头理了理并不褶乱的衣袖,未抬目:“抱歉,我喜欢喝白凉水。”
被拒绝的孔无讳没有因此受挫,反而主动挑起话题,即使范奚辙冷淡的仿佛将她漠视为了空气,她依旧热情地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
空气嘛,对人很重要的。
“……您知道的吧,前几月汴京的王姥贵族们将自家纨绔子妹都送进了她们建立的一个私人军营中,这个军营是专门来锻炼这些纨绔的,以磨出她们的阴刚之气,并请了秦将军来。”
范奚辙松了松如被薄冰冻住的眉目,视线从袖子转移到了孔无讳身上。
她明显被勾起了兴趣。
孔无讳暗笑。
“然后呢,最近秦将军打算在此军营中择出三位能者,去进入真正的军营。而择人的标准有三,分别是武力、才智与引导力,第一名可以直接提为秦洵的副将。”
引导力——众人对她的信服度,她是否有主持大局的能力,此项通过投票来定。
“最终的结果会在十二月底出来。”
“现在的前三名分别是……”
范奚辙眼睛都亮起来了,见着孔无讳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被吊足了胃口,先前那点存留的不耐也随着她的话语消弥,“孔老板,你快说啊。”
孔无讳竖起了三根手指,“第三名是李宝浓……”话落,压下一根手下,“第二名是金谚。”
她喝了口茶,笑意更盛。
“第一名是参煜。”
在她说出第二名是金谚的时候,范奚辙就小小的惊呼一声,瞳孔地震。
而说到参煜时,范奚辙几乎没反应。
于是她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有关金谚的事,最后只得微微叹息,在传来的消息中只说金谚纨绔是纨绔,不过没有做出过什么天大的恶事,倒像只是想引起家里长辈关注而已。
金谚: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是个守法的好人而已
她其实准备的更多是参煜的事迹。
参煜可是个暴躁少妵,最近才归汴京,一回来就被丢到了私人军营。
而她离京的起因是——三年前有一小男儿在街上嘲笑她腰间天天挂着个砍刀,跟个杀猪姥一样,那人本来也只是悄悄与旁人窃窃私语,可是谁叫参煜听力极好,当即参煜就拿着她的砍刀径直冲到了小男儿的面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他一头柔美的秀发砍断了。
旁人都呆滞住了,反应过来的小男儿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那小男儿骨子弱,但家世却不小,他的父亲第二日就去跟皇帝告状了,直接参了参煜母亲一本,指责她母亲教子无方。
若是其他人还好,可偏偏这小男儿是预备的秀男,这下可闹大发了。
参煜被母亲狠狠罚了,跪在祠堂三天三夜,然后被禁闭在府。
这当然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参煜有没有被罚跪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禁闭是真的。
终于解除禁闭后,气不过的参煜找到小男儿将他狠狠揍了一番,又将他剃成了光头,眉毛也顺手剃了,最后拿着她的大砍刀在他惹怜貌美的巴掌脸上刻了一个大大的“丑”字。
参煜摊手:这群男人不是最注重外貌了吗
最终的结果是,参煜被赶出汴京,三年内不得回来。
这也只是明面上的。
对于圣上的处罚,小男儿和他的父亲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不明摆着皇帝根本不想处罚参煜吗。
关于这位大姥的故事可是数不胜数,又个个搞笑。
可眼下看来,范奚辙对于金谚的兴趣远高于其她俩位。
她右手食指的指腹小幅度地抚摩桌面的细小纹理,嘴角掀笑:“这金谚大人可是勇猛嘞,记得前一月还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模样,一听到有机会可以当秦洵副将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问就是她消息灵通。
“真是没想到啊,”范奚辙嘟囔道:“这小子,竟然让我先刮目相看了。”
“这是上等的桂花酒。”孔无讳状似无意地衔起搁置一旁的酒壶,为范奚辙添上一盏,口吻玩笑:“此时此景倒是映衬那句‘我有酒你有故事’,不知您有没有故事呢。”
“贵人与金谚大人是相识吗?”
范奚辙张了张嘴,过一会又摇首算作答复。
其实她已经被挑起闲聊的兴味,只是言多必失,她也不想与孔无讳谈论太多。
她现在的神情不再咄咄,双手交叉形成一个可以支撑脑袋的平面,将下巴抵了上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先来说说我的要求。”
“好。”孔无讳黑色瞳仁中笑意难辨。
范奚辙看向她,也伸出三根手指头:“一,帮我收集嬴刀领慧出篇的话本子。”
孔无讳猛点头:“当然可以!贵人你我真是志趣相投啊,我也喜欢看嬴刀的文,她的文风清冽如泉,笔下的王栾潇洒非凡、似高山令人仰止。”
范奚辙对此犹未闻其言,顿了顿,续言:“第二,我需要让十几个孩童进你阿姊的私塾,束脩我全都会交,放心这些孩童的来历我会交代清楚。”……只是会掩去她们在寨子上的生活罢了。
这些孩童本就是玉褰她们救回寨子的,来历自然清清白白。
她和游叙商讨过了,还是应该将孩童们放在专门授课的私塾里,私塾中不仅仅只是教一些浅薄的文识,还会教歌赋、算术等其它内容。
这下孔无讳犹豫着点了下头。
她内心的小人双手抱拳疯狂摇晃,‘阿姊啊我就先应承下来了哈’。
“三,”范奚辙凑近她,“我需要你以你的名义在汴京开一家医馆,再在另外几地再开几家,这些馆中人手由我安排,开医馆的银两我也会出的。”
她希望通过医馆救治家境贫寒的女童。如果在汴京的医馆可以做大,引来一些权贵人看诊就是再好不过了,若是能把握这些人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想了,在想下去范奚辙就要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了,尾巴都得翘起来。
她不敢拿自己的身份去开医馆,她的一举一动必然有人监视,然通过孔无讳的手来开,很是妥当。
虽说孔无讳主要是开当铺,但也发展过一些业余产业,由她来开医馆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孔无讳:“从理论上讲这种行为是不行的,不过大周律法中没有将它定性为犯法,所以当然可以,您的三个要求我都同意了。”
“还有别的吗?”
范奚辙小酌一口桂花酒,一时间感觉唇齿间盈满桂花香味,她闻言思忖一番,摇头:“暂时未有了。”
“你呢,孔老板?你想要什么?”
临窗接竹,孔无讳直脊正坐,食指与中间旋转把玩的毫笔停下,她的眼眸格外认真地凝望范奚辙、如山河亮照的清泉:“我想参加科举。”
在前陈代,商贾并不被允许参加科举考试,商人富而富却不受尊重。到了现在的大周朝,随着经济商业的愈发繁盛,科举制度对商贾也逐渐放松放宽,有商贾出身的人开始参加科举,但这仍然是少数。
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请人举荐自己,举荐人官阶越高,则破格录取的可能性越大。虽然范奚辙在朝堂中无官职,但她的家世显赫,乃郡王之女,是孔无讳能接触到并且愿意与她做交易的最高地位的人了。
像她所知道的、现在身居高位的程别绿,此人就是被举荐得极为成功的,而且是被钟逐音所举荐的。只是程别绿不是商贾、又聪明过人,无非出身低微了些,但在行官一路上可比她要顺畅多了,她也不好拿她为比较。
毕竟那些高位者可是很瞧不起她们这种商贾身份的人。
范奚辙看着她。
看见她的眼里燃起一绺野心,宛如正试图探出利爪的幼虎。
范奚辙几乎被这烈火给刺到眼了。
她想避开这欲灼的目光,就如之前避开玉褰的目光一样。不过她最终没这么做,须臾的静默后,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视孔无讳:
“好,我答应了。”
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在短时间内从根本上改变的,范奚辙骄横傲慢的性格固定了有二十年,在寨子中的生活也只是叫她认清了自己需要有力量。
她本身是慕强的,所以面对寨子中的女人时,她是向往的渴望靠近的,同时也会有一丝丝害怕;面对孩童,她作为老师所以会产生爱护之心;而面对身份地位显然远低于她的孔无讳时,她心中一直都不曾消失的轻视之情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而且她不喜欢别人不尊重她,尤其是她觉得孔无讳已经冒犯到她的情况下,那种不满轻视就会更加明显。
她的这一性格特点我不知道要不要让她改掉,人就是多种性格的,但是这种性格似乎很不好(?)(麻了,不知道怎么形容,词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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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