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弥绛看着安静的左鸢,又看着生闷气的丹香,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你们两个哑巴了?一个两个都不说话。”
“谁不说话了?”左鸢先开口,看着丹香仍不搭茬,一把揽过了丹香的肩膀,“我看是丹郎沉默寡言吧,怎么啦,谁气你了?”
“不会是老大惹你生气了吧。”弥绛猜测道。
“谁生他的气。”丹香翻了个白眼,“我就是看那老头不顺眼。”
“喂喂,老大还在这呢。”左鸢笑了,向前看去,突然变了脸色。
远处隐约传来号角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促。
“丹郎,你就应该去老大面前……”弥绛的话没说完,便被人向后拽了一把,左鸢拉着丹香的后领,冲前方喊道,
“敌袭!”
哪里来的敌人?
丹香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燃着的箭矢刺中身旁人的胸膛,丹香看着那人倒下,连带着一片火光迸溅开来。火焰烧灼着衣甲,那人痛苦的表情永远定格。
丹香意识到不对,这样的箭矢一定不简单,从天而降的火焰刺入岩壁,不出意外发出了巨响。
事先隐藏好的火药被点燃,引发了一场滑坡,碎石裹挟着沙土向下倾倒,埋没了小部分人群,左鸢匆忙拉弓,射出的箭矢却正中不了目标。
“咱们先离开这里,丹香,别发呆了!”左鸢拍了一下丹香的后脑勺,匆匆向前跑去,丹香见状连忙跟上。
队伍前头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丹香看到冯琢半蹲在地面上,肩膀上有着几根折断的箭,冯琢身边的人忧心的站在冯琢的身旁,急的快哭出声来。
“老大他——”
“我没事!”冯琢强撑起身子,像是要证明自己,站直了身体,但冯琢的重心不稳,才刚站起身,就要向前栽去,还好身边的人扶住了冯琢,冯琢讪讪的笑了。
丹香没看到冯琢脸上露出愤怒又或者是悲伤。
冯琢只是无奈的在笑,已经不再抱怨越来越力不从心的身体。
“左鸢,你快去联系医者,老大我来照顾。”弥绛说着,要将冯琢转移。
偏偏这时,箭矢再次射来,刺耳的爆炸让众人都措不及防,丹香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弥绛锐利的尖叫。
“弥绛!”丹香忧心忡忡,硝烟散去,在一片废墟中,丹香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弥绛跌在碎石边,表情木讷。
丹香此刻只觉得后颈发凉,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凉水。
废墟上还有尘沙未散,丹香难以置信的向前,声音颤抖道,“老大呢?”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丹香几乎是扑到了废墟前,伸手挖开了碍事的石块。
潜在的危险全都被抛到脑后,丹香此刻只想见到冯琢,一刻也不能等。
碎石划破了手掌,丹香却感觉不到痛,他费尽力气,终于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丹香的心脏砰砰乱跳,立马向上扒开碎石,看到了冯琢的脸庞。
冯琢的眼睛黯淡,眼底一片乌青。眼角未干涸的血迹让丹香的心脏发痛,他伸手去擦血迹,手指颤抖的不像样子。
伤口太深,血流的也太多了,胸口的碎石压得冯琢喘不上气,丹香伸手将乱石扒开,眼角发红。
“别这么对我,冯琢……你不能这么对我。”
远处的号角声再次想起,呼啸的冷风吹得人头昏脑胀,丹香的手早就被冻的通红,冯琢看着半低着头的他,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伤痛让冯琢没办法再站起来,但丹香不能再停留了。
冯琢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缓慢的握住了丹香冰凉的手,掌心血冰冷,捂不热他们二人。丹香看着冯琢满是血痕的手,嘴唇颤抖。
“听我说,久,我托付你……狼羽,你一定要护好。”
冯琢的声音很小,可偏偏每一个字丹香都听得格外清楚。
冯琢握紧了丹香的手,叫了一声又一声“久”,像是呼唤孩童的母亲,又像是诉出愿望的信徒。
远处的火光冲天,火苗跳跃着一下又一下,在这寂寥之地,哭声,风声,燃着声都混在了一起。
丹香只觉得喉咙发痛,鼻腔火辣辣的痛,冯琢看着丹香那狼狈的模样,想安慰但已经力不从心了。
冯琢感觉到意识已经有些迟钝了,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冯琢想再说些什么,关于以后,关于他人。
要说的东西还有好多,冯琢在犹豫时,已经快撑不住了。
终于,在失去意识前,冯琢给丹香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走以后,久,别来找我。”
时间好像一下子停滞了,丹香怔怔看着了无生机的冯琢,难以置信的伸出了手。
“老大?”没人回应。
“冯琢?”依旧沉默。
丹香睁大眼睛,终于明白了,面前的人确实已经离开了,彻底的离开了。
可冯琢离开了,他们该怎么办呀。丹香握住了冯琢冰冷的手,声音颤抖的说,“别吓我了,睁开眼睛,老大——”
可冯琢不会再回应丹香,蝇虫飞来,环绕在周围,丹香强拉着冯琢的手,不肯松开。
“你把烂摊子都丢给我,你这个孙子!”
丹香咬牙切齿的骂,可冯琢不会再露出歉意的微笑。
冯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即使丹香再怎么紧握手掌,冯琢也不会挣扎。
身后传来脚步声,丹香茫然间,感觉到一股拉力,左鸢匆匆将丹香拉开,不顾丹香的嘶吼,直接将丹香带离了这里。
丹香吼叫着,谩骂着,直到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
整个狼羽被一片素白笼罩,等到丹香终于不再歇斯底里的吼叫后,丹香才被披上白袍,带到了祠堂前。
丹香只是觉得疲惫,眼皮仿佛千斤重,扯着他的神经,强迫他闭上眼睛。
冯琢的棺木就摆在正中间,贡品和长明灯也都安放着,点燃的香灰烧了一节又一节,前来吊唁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棺木是钱翼亲自挑选的金丝楠木,花了大价钱,没讲一分价,当丹香看到冯琢安安静静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材中时,一瞬间有些恍惚,昂贵的丝绸托起冯琢的身体,各类珠宝黄金被堆放在棺木中,这些冰冷的器物与冯琢紧挨着。
丹香伸手想去触碰冯琢的眉眼,才刚碰到额头,就被那寒意刺透了指尖。
棺木里太冷了,这些珠宝暖不了冯琢。
长明灯的烛火燃照着,无论风从何处吹来,都不曾熄灭,烛身雕刻着丹香不知名讳的仙人,丹香的喉咙发痛,想喊一喊睡在棺材里的人,可是刚开口,就听到一声呼唤。
屋内的目光一下子都移向他,丹香后知后觉的转过头,这才发现是一位年轻的信使。
信使并不关心这场葬礼,面对呆愣的丹香,信使只冷冰冰的说出了信息,“今日,玄叶太子来看望您。”
不等丹香应声,信使就已经退下,丹香似乎听到有人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茫然的抬起头,正对上了左鸢紧皱的眉头,“今日就下葬,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葬哪里?”
丹香听到了他变调的声音,习惯性的想露出一个微笑,可他现在扯不动嘴角,努力半天,也只露出了一个痛苦的笑容。
左鸢垂眸,咬了咬下唇,“三里外,有棵梨树。”
丹香眨了眨眼睛,强行乐观道,“他挺喜欢梨花的。”
面对丹香的强颜欢笑,左鸢也不好受,不愿意看到戴上面具的丹香,可能让他摘下面具的人已经永远睡在了棺木中。
左鸢伸出手,轻拍了一下丹香的肩膀,他消瘦了许多。
左鸢的手落到他肩头时,微微瞪大了眼睛,左鸢还未使力,丹香就要往前坠去。还好,他及时站直了身体。
他眼底的疲惫久弥不散,浑身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左鸢轻轻推了他一下,装作不在意道,“老大的亲人呢,你通知了吗?”
“老大的亲人,都在狼羽,咱们……都是他的亲人。”
丹香觉得喉咙里卡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铅块,他每说一句话,那铅块的棱角就让他的喉咙划开一道裂口。
左鸢沉默了一会,望着供桌上长明的烛火,又道,“仇人呢?”
“只有一个……”丹香揉乱了额前的头发,向前迈开了步子。
左鸢侧身为他让出去路,望着有些踉跄的丹香,左鸢还是不放心的问,“丹香,你要去哪里?”
“三里外,那棵梨花树下。”丹香痛苦的回,没有给左鸢一个眼神。
走出门槛前,丹香直接向前跌去,还好有人扶了一把,才让他没有失去体面。
左鸢沉默的看着丹香远去的背影,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不知是对丹香还是对冯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