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稍晚些时候,丹香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你就这么着急,一刻也等不了吗?再吊一吊理月楼那边呗,那边的人都胆子小,我可是听说,自从上次被修理过后,理月楼好久都不肯做生意了。”
左鸢双手环胸,靠在门槛旁,正挡住了丹香的去路,丹香佩戴着玉珏,头也不抬道,“怎么,你要拦我?。”
瞧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欠,左鸢扯了扯嘴角,冷嘲道,“客栈里真的有你的仇人吗?你可认清楚了,别白效力。”
“我看清楚他的脸,不会认错的。理月楼的谢老板,就是现在耀禾的慈怀将军。”丹香笑着抬起头,来到了左鸢面前,左鸢看着丹香含笑的面容,忍不住皱眉,“理月楼应当已经认识了你,你真就一个人去,不叫上弥绛吗?”
“咱们两个就够了,别让她再烦心了。”看着今晚窗外高悬的月亮,丹香还是摇了摇头。
“真是倔驴。”左鸢骂了一句,起身为丹香让开了道路。
丹香笑着道谢,左鸢听了一个劲的翻白眼。
丹香嘴里的感谢,左鸢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但看着丹香要离开的身影,左鸢还是出声,“丹郎,你杀了理月楼的老板之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过,也许会听老大的话,老老实实去蜀西或者赤燕跑商。”丹香想了想,“突然问我这件事做什么?”
“就是想问问你——我怕你大仇得报后,会想不开。”
“你还会关心我呢,左使大人。”丹香应声,坏笑道,“啊呀,我真是受宠若惊。”
“行了,赶紧走吧你。”左鸢甩手,被丹香浮夸的语气恶心到了,丹香则伸了个懒腰,步伐轻快的从客房出来,下楼去。
丹香和气的去寻谢天河,谢天河自然热情的招待。
理月楼的小童对丹香多有防备的姿态,但偏偏谢天河不同。
丹香看着谢天河那漂亮的笑脸,眸子却越来越冷,谢天河虽然不知丹香为何心情不佳,但还是主动开口道,“公子又有了什么烦心事?”
“我不久前做了个噩梦,梦到谢老板你杀了我。”
谢天河将金樽递给丹香,金樽中红褐色的酒水晃动,映出了丹香不苟言笑的脸庞。
谢天河捏了捏手腕处的银环,依旧善意的说道,“我对您没有坏心思,您应当知道呀。”
夜色阑珊,理月楼内仍旧热闹,丹香冷眼看着男男女女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根本没有去接谢天河递来的金樽。
谢天河的手僵在半空,有些许尴尬。
“您今晚不喝酒,难道又要远游?您有没有告诉重眠呢,你若是丢了他,他肯定是要哭鼻子的。”谢天河眉眼弯弯,一副调笑的模样,丹香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你从没叫过我丹郎。”丹香的笑容很浅,不带一丝感情的对谢天河道,“你不是一直在问我的名字么。”
“叫公子就好,若真叫了丹郎,我恐怕是要……”谢天河说到这垂眸,带着几分局促和羞怯,面对丹香的话语,谢天河偏过头,小声抱怨道,“您不是也一直叫我谢老板。”
“我知道你的名,谢天河。”丹香一字一句念出他的名字,字字清晰,字字珍重,谢天河一愣,略微诧异的重新抬眼,打量起面前的丹香。
今天这位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难不成转了性子……
“理月楼的老板,国师大人的走狗。”丹香的唇瓣一开一合,谢天河愣愣看着丹香的嘴唇,忘了开口。
丹香深吸一口气,将金樽接了过来,谢天河的指尖冰冷,丹香触碰到时,眉头微蹙。
苦涩的酒水入口,丹香咂巴一下嘴,下意识对他道,“下次换桂花酒。”
谢天河应声,仍是呆愣愣的,丹香瞧见他木讷的表情,微微一笑,凑近他的脸庞,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灼热的呼吸让谢天河的脸颊泛起薄红,丹香看着他那双躲闪着的眼睛,似乎是在笑。
“你害怕我吗?”
丹香眯起眼睛,伸手抚上了谢天河的后颈,谢天河忍不住后退,丹香却不随他的愿,不轻不重的按住了他的后脑勺,让他靠在了怀里。
那苦艾的气息让谢天河没办法抵抗,两颊灼烧起来,耳边只剩下了心跳声。
是谁的心跳声?
是他的吗?
谢天河来不及思考,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骨哨。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可怖的罗刹到来前的警鸣,谢天河抓紧了丹香的衣袖,难以抑制的吼道,“公子,这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里很危险。”丹香站起身,一把将谢天河从怀中扯出,谢天河来不及反应,栽倒在了地上。
他难以置信的抬眼,看着居高临下的丹香,眼睛里只有那枚被丹香含在口中的骨哨。
“你是——”
“我呢。”
丹香看着金樽里的酒水,姿态随意,谢天河看着丹香那放松的姿态,心底惴惴不安起来。
“要来找你算笔账。”金樽中的酒水晃了晃,丹香平淡道,“慈怀将军,你认得我吗?”
“公子,我并不认识什么慈怀将军。”谢天河沉住气,抬起头看着丹香那平静的面容。
丹香唔了一声,“你真的不认识吗?在宴会上遇刺时,你应该已经看清楚我的刀了……”丹香摸着下巴,故意压低声音,思索道,“不久前,慈怀将军不是还开了一个什么见不得人的擂台,听说还绑了一个玄叶的太子,只可惜被狼羽截胡了。”
丹香将金樽的酒水倾倒,谢天河看着红褐色的酒水在面前倾落,仿佛一朵正在地面上盛开的妖异花朵。
“你当真不知道吗?。”丹香微笑,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呼唤。
“怎么处理?”
左鸢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丹香听到了话语,不由得低头去看地上的谢天河。
红色的衣衫浸泡在酒水里,更加艳丽,谢天河不惧,仍笑着说,“我当是谁,原来公子竟然是狼羽的人。”谢天河看着丹香晦暗不清的双眸,无所谓道,“不过是借个名头,又有何关系呢?”
“是啊,没关系。”丹香垂眸,对着等待回复的左鸢道,“杀。”
丹香转身咬紧牙关,只说出了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便传来了一声闷响,理月楼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尖叫声、劈砍声刺破耳膜。
丹香平静的看着周围的人四散而去,又跌倒在红色中,丹香的眼前满是迸溅的血液,甩将手中的金樽丢弃,丹香回头看向了倒在地上的谢天河。
谢天河的脸色惨白,未干的血液还挂在嘴角,殷红的血就像他的外袍,散发着妖异的美,丹香面无表情的走向他,抹去了脸上的血。
谢天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到丹香走到面前时,他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发冠散乱,身上一团污垢,谢天河半撑着身子,低头看着地面上的那团乌血。
酒里有毒,可是这里是理月楼,毒酒怎么会被他饮下?
谢天河感觉到后颈发凉,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眼睛瞪得发痛,谢天河抬起惨白的脸,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字,“公子……”
丹香半蹲下来,平视着谢天河,面对他的恐惧,丹香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面无表情的审视着他。
“残暴不仁,随心所欲。”丹香的目光很冷,在打量谢天河时,就仿佛注视着一件可有可无的华丽瓷器,“耀禾的半数人都被他的阴影笼罩,众人口中的他罪该万死,理应堕入十八层地狱。”
丹香笑了,那张俊俏的脸上被笑意浸染后,更加明媚,谢天河瞪大眼睛,看着丹香那开怀的笑容,有一瞬间错认了处境。
“他的荣耀被你抹去,不过区区几年。”
丹香松开了手,含笑望着谢天河,谢天河不敢确定丹香是在看他,还是在透过他看谁。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不计任何的代价逃离这里。
“现在,你是慈怀将军了,哈哈……你成了现在的将军。”
丹香的话锋一转,狠狠掐住了谢天河的脖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天河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快要窒息。
谢天河的脖颈憋的通红,眼睛充血,他只觉得的眼珠快要掉出眼眶,张嘴想要求饶,说出的却只有呜呜咽咽的声音。
“谢老板,我亲爱的老板,我会斩下你的头颅,尸体剁碎拿去喂狗,我会把你的同伴一同清理,一个不留,我会告诉所有人,这诸多罪行都是理月楼所犯,慈怀将军也好,刺槐将军也罢,都只是被抹黑的借口。”
丹香邪笑,癫狂的面容此刻在谢天河面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乌黑的瞳孔越来越幽深,幻化为了他午夜梦回时最惧怕的阎罗恶鬼。
“咳!我——我!”
谢天河向前伸手,死死扣住了丹香的胳膊,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皮肤,在失去意识之前,那些可怖面容还在谢天河眼前纠缠。
丹香起身,揉了揉被划伤的胳膊,那鲜红的痕迹没个几天肯定是不能消退,该用什么理由瞒过弥绛呢?
丹香苦恼着,踏着血水向外走,离开了这了无生机的理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