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人抱恙期间,李迟原本是不用上朝的,但今日被皇上叫走,又在朝会后挨罚,属实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陆祁偷偷摸摸溜过来:“你驸马惹到父皇了,快去救救他,我封你为驸马大将军,派你前去敌营解救李大人于水火之中。”
陆轻:“……”
陆祁继续畅想未来,已经到了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的程度了:“说话间,那陆时月推门而入,对着当今圣上——我们的父皇大喊道,吾乃九天玄女,此番下凡历劫,春心萌动,欲招李生为驸马,莫要拦我……”
陆轻:“有病去治,圈地自萌,别舞到正主面前。”
陆祁:“……我开始讨厌你了。”
陆轻:“我求您可别不讨厌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祁神色复杂:“你惹到父皇了?”
“……嗯?”
服了怎么连十三岁小屁孩都看出来了。
“不然他怎么处处针对你。”陆祁是真的不明白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凑到陆轻的桌边,挤着她坐下,“好吧,虽然我以前是不怎么喜欢你,但是也仅限于你不跟我玩,现在本皇子还是很喜欢你的,自然看不惯你受冷落。”
他上有皇兄下有皇弟,夹在中间自由自在,不必学太子那般处处讲究储君之道,也不必学什么权谋阴谋阳谋有勇有谋,毕生最大的成就估计也就是在太子继位后领个亲王的位置享福。
年纪不大,但宫里的人都要毕恭毕敬地对他,也从来没在谁那里受过委屈——陆时月除外,无论是她中毒前还是中毒后。
“呵呵,傲娇皇子这套马上过时咯。”眼见着陆祁要炸开,陆轻急忙安抚,“诶呀别生气嘛,我知道你喜欢我,不然怎么天天给我当牛做马。”
陆轻笑得轻快,她伸手去弹陆祁的脑门,却被他躲开。
陆祁闷闷道:“之前……你中毒之前,父皇也总是这样冷落你针对你……你别再生病了。”
“你还吐了那么多次血……你不会死了吧?”
陆轻怔了怔,随后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还能再活五百年哦~”
陆潇潇也凑了过来:“真的吗?”
“真的啊。”
陆潇潇:“那姐姐一定要好好活。对了,父皇有意要把姐姐的婚事推掉。”
“陆祁刚跟我说完诶。”
陆潇潇微微蹙眉,她压低身影,离二人更近些。陆轻也侧身过去,只听到对方说:“这门婚事姐姐千万不能推掉,我母妃告诉我,姐姐与李大人有一日婚约,父皇就一日动不了你。当年皇后娘娘为了保住姐姐你,与李大人商量好久才定下这门婚事。”
陆轻和陆祁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当即震惊道:“为什么?”
陆潇潇眨眨眼:“这不得问姐姐吗?”
陆轻指指自己的脑袋,摆摆手摇摇头,叹了口气。
陆潇潇:“…………”忘记了,上次就说再也不问这类问题的。
“那我也就……不知道了。但是李大人现在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姐姐要去看看他吗?”
“你俩好像给我发布任务的NPC……去,当然去!看我使用一个话术技能把父皇说得颠三倒四最后只能放过李大人!”
陆潇潇目送风风火火的陆轻,在看到她的衣袂消失在门侧后,偏头问道:“什么叫驸马大将军?”
陆祁挠挠头:“守护驸马的大将军?”
陆潇潇刚要叹气,就被陆祁打断:“你干什么!我真的希望她……她能跟李大人……”
陆祁憋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能落寞地垂头:“……算了,我可以把我的封赏都分她一半。”
大概这是陆祁能说出的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了。
陆轻匆匆赶去,桃枝都没来得及带过来。她赶到的时候,果然见到了被罚跪的李迟,朝服未来得及脱,脊背挺得笔直。
他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与宫装的陆轻对上视线。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很快就挪开了。陆轻去看书房前守着的宫人,他们静默不语,目光平静得可怕,至此,陆轻终于生出一些话本的感受出来。仿佛她面对的是一群无悲无喜无感的傀儡,牵着它们的绳子都系在父皇的手上,自己与李迟身陷囹圄,或许难逃一劫。
只有温贵,他跪在李迟面前低声说些什么,又在见到陆轻时立刻使眼色。
陆轻无视掉,迎着宫人们的视线走到李迟旁边:“温公公。”
“公主请回吧,这跟您没关系啊。”
“有关系。”陆轻问道,“李大人因为什么才被罚?”
温贵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于是陆轻又看向李迟:“你说。”
李迟似乎是第一次从陆轻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也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公主请回吧,很快就解决了。”
陆轻眯了眯眼:“既然你们都不想让我知道,肯定就是关于我的。我与李大人之间只有一门亲事,是这件事吗?”
“我知道李大人用心良苦……父皇是劝你与我退婚吗?”
好吧,看表情好像还真是。陆轻觉得疲惫,但又有一点释怀。纵使她死前在老板那里摸爬滚打,那也仅仅只是地头蛇,跟这位史官记载的“天命之子”完全不一样——自己甚至看不透一点。
……好累。
陆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隐约能察觉到,这件事情如果自己处理好了,所有胡乱缠绕着打成死结的事情,就能够逐渐梳理清了。
“……是臣逾越。”李迟突然说道。
陆轻懵懵懂懂地看过去。
状元郎李大人的心意来得很是莫名其妙,也很郑重其事,让陆轻不得不也郑重地对待。
不过她暂且并没有空去回应这份心意,只是给予了其他方面的承诺——是对李迟的,对陆潇潇陆千河陆祁的,对母后的,对很多人的。
那些所有希望陆时月能在这个四四方方的深宫中活下来的人,她每一个都不愿意辜负。
“李大人放心。”
她转身跪在李迟身边,对着门口行了大礼,“儿臣陆时月,请父皇安。”
——好像真有点要与皇上决死一战的意思。
不过暂时并没有人回应她,门口的宫人进去通报,末了又被赶出来,自始至终那位宫人都低着头,不看陆轻一眼。
温贵嘴唇翕动,发紫的唇张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周围耳目太多而作罢。陆轻看向他,居然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点东西。
她敛目默默等着皇上传召。
周遭寂静,过了许久,陆轻才从耳边孤零零的几声鸟鸣里听到书房门口的动静,是陆敛秋的近侍推门出来传召:“请公主安,陛下宣您进去。”
陆轻忍着发麻的腿,看了一眼李迟,与他的目光短暂交接,起身去了书房内。
眼看着已近正午,李迟额间有汗,想了几百种书房里的对峙,大部分都是剑拔弩张的。陛下对公主的态度原本就说不上很好,但又无人清楚原因,她中毒之后处境好些,可依然如履薄冰,那些微不足道的宠爱在他人看来只是随手的打发。
这个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喜爱陆时月这个女儿。
本以为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可又有人出来传召他。李迟心下一惊,或许是公主那边出事了。
他迅速打好了腹稿,如何替公主脱罪,如何认罪,都脉络清晰。
宫人替他推开门,他紧张地一瞥,却见陆轻一脸惬意地坐在皇上旁边。
他垂首行礼:“请陛下安。”
“不必。”听不出陆敛秋的语气里有什么情绪,总归没有上午时的暴怒,“坐吧,现在开始谈的就是家事了。”
李迟:“……家事?”
陆轻及时抢答:“是呀,家事,本宫将自己与李大人之事都说与父皇听了,既然你我都有意,婚就不必退了,父皇还赐了本宫一个巨大的公主府。”
李迟搜肠刮肚地想也想不到自己和陆轻之间有什么事是值得皇上改变主意的,短暂的怔愣后他又一次下跪:“多谢陛下成全。”
“之前说退婚的事情,是朕以为时月不愿,她是朕的女儿,朕也不情愿看见她嫁给无意之人。现在事情都说开了,那婚事也就说定了,朕已经派人去挑选吉日,不过兴许要等到明年了。”
李迟看着陆轻朝他偷偷眨眼,立刻低头应下:“是,只要能同殿下一起,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陆轻问了一嘴:“不过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啊?儿臣想现在就与李大人成婚。”
李迟:“……”
皇上:“……”
皇上:“明年中秋前的祭祀,由你跳祭舞,去向潇潇多打听打听吧,不日老师就要来教习了。”
祭舞,陆轻听说过。五年一次的大祭上,要由一名身份尊贵,未嫁人妇的女子跳祭舞以悦神,上一次是陆潇潇,这次居然是陆时月。
陆轻也赶紧跪在李迟旁边:“儿臣叩谢父皇。”
“不必了。”皇上揉着太阳穴,“这么一大场误会,朕都乏了,都先退下吧。”
在门外做了超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惴惴不安地进入书房,结果聊了几句陛下就轻飘飘地将他们都打发了。
李迟想不明白,他看向与他并肩而行的陆轻,她正与温贵挥手道别。李迟将疑问都暂时压下,陆轻也知趣地暂时不提及,直到离开书房很远,绕过御花园,到了荫蔽处的小桥下,见着四下无人,陆轻才开口。
“……可能要耽误你终身了。”
陆轻递上一方帕子:“不好意思。”
李迟谦恭地弯腰接过,却只是将它捏紧。
他沉默很久,终于挤出一句:“没有……臣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