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一声,清风拂过南山上下,将系在边角的金铃吹得“叮当”作响。
烛火燃尽,流下一滩蜡泪。
桃李酒坊逐渐躁动起来,喧嚣腾腾,笑声、欢言宣诸与口,今日的桃李酒坊有一件大喜事,人们默契地相视而笑,错身忙碌,小孩儿穿着新衣追逐打闹,树上悬挂的红布在风中晾干飘飘荡荡起来,辽远的铃声一圈一圈波淡。
侍女推开门,天边逐渐泛白,室内也不在那般黑暗,桌上的烛火残留的青烟升起,她抬头看见一个黑影独自坐在床边,宛如一尊亘古不化的磐石。
“坊……坊主?”侍女试探性地呼唤,黑影动了动,露出一双剔透的眼睛反射着悲切的光,他缓缓开口,声音喑哑,仿佛千百年不曾说话:“天亮了?”
“是……坊主,吉时将至。”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令人心惊,侍女识趣地低下头。
“点灯吧。”白乘归如此吩咐。
侍女燃起灯,明亮的光透过内室照出,清晨的空气湿润而清新,桃李酒坊的光自上而下点亮,宛如一座灯山,有人勒马望着山上,恍惚地看火光逐渐蔓延,最后一头栽下马。
侍女捧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室内热闹起来。
领头的侍女让人捧来火炉想要为他烘烤:“坊主,你的衣服湿了。”白乘归转头看去,先时不曾察觉,他的肩上、背上、腰上尽是大团的水印,好像淋了一场寂静无声的大雨,他摇摇头,推开侍女捧着香炉的手,运气起内力将衣物烘干。
侍女见状搁下火炉为他洁面、整理衣裳,三、四个侍女围着他忙忙碌碌,长发打散又重冠,碧玉的充耳垂下两边,镂空的金冠束在发上,自两侧的辫子搂过披散的长发扣上金扣,好一个翩翩儿郎。
白乘归展开手臂,方便侍女动作,被收束过的腰线显得更加挺拔,铜镜映着人影,便是满室灯火也在此等姿容面前失了光辉。
装扮完后,白乘归低头看着自己的满身锦绣,侍女们悄然对视,满意地偷窥着今日的新郎,忽然推搡起来。
“坊主!”一个侍女被退出来,不满又害羞地甩了甩朋友的手,抬头对着白乘归唤了一声,白乘归抬起头,赤红抹额金扣线,琉璃刻眼雪堆颜,满室火光下,他的身影恍惚得不似凡人。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呆滞的侍女:“嗯?”侍女们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互相埋怨地拍打几下,这才齐齐看向白乘归说道:“祝坊主与善有姐姐地久天长!”
“长长久久!”“久久长长!”“诶,你们怎么老抓着这两个字,那我就祝善有姐姐和坊主心心相印!”“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侍女们嬉笑起来,期盼又胆怯地偷看着白乘归的脸色。
他自来是知道善有是极受侍女们喜欢的,藏刃不曾出现在人前,善有作为桃李酒坊第一女管事本就备受她们崇拜。
她们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真心展示,真情实意地祝福她们眼中最般配的一对。
“好……”白乘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像是回应她们的期许:“说得这般好,红包也该拿去。”说着他挥手,示意她们去拿案上的小小锦囊。
他转身离开后,身后传来侍女们突然爆发的惊喜、兴奋的笑声,门外的人已经等待许久。
白乘归抬头看着树上系着的红布条,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许久,他收回目光:“走吧。”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宣告着新郎的到来,侍从们提着红色的灯笼在前面引路,侍女们在身后端着托盘,里面盛满红包与喜糖。
两个乖巧可爱的童男童女跟在白乘归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一支红色的队伍敲锣打鼓地从主院走出,人们停下脚步,聚拢在路边,看着红灯开道,锣鼓喧天,然后一个红衣的人影姗姗出现,便是一眼,足够他们屏住呼吸,不自觉地跟着那人移动。
这支队伍在桃李酒坊蜿蜒着穿过,吸引无数人跟随,然后他们来到内院门口,眼尖的小厮遥遥看见人影,边点燃鞭炮,两串鞭炮被挂在竹竿上:“新郎到——”
侍女丫鬟在院中奔走相告:“新郎官到了,新郎官到了,快去通知姐姐们!”笑声在院内回荡。
白乘归刚来到门口,就看见严阵以待的众人,阿度站在众人之前,肃穆地望着白乘归。
白乘归与善有皆生在桃李酒坊,几乎可以说没有父母亲朋,唯有一同长大的几人,算是至亲好友,如今阿度也担负起守卫“善有姐姐”的重任。
“坊主,要娶善有姐姐,可还要过我们这关。”阿度身后的侍女嬉笑着:“今日便是坊主,也不会轻易放过。”
白乘归旁边的小厮也不甘示弱:“你们有什么难题尽管说出来,坊主岂会怕了你们。”
他们热火朝天地一对一答,围观的众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白乘归好像身在红尘中心。
“我们既然是酒坊,那必然得出些与酒有关的难题了。”侍女笑着回答。
阿度板着脸上前,他管教向来严厉,众人见他动作,习惯性地呼吸一滞,他先是严肃地看向白乘归:“坊主,对不起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气氛松懈下来。
然后阿度击掌三下,家丁捧来八个酒坛,每个酒坛都以红绸封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其内里,面上写着佳、偶、天、成、琴、瑟、和、鸣八个字。
家丁将酒坛放置在桌子上,桌子离白乘归约有五丈远,接着又在白乘归脚下画了一个圆圈。
“此处有九个酒坛,其中一个装着善有姐姐的凤钗,坊主需要在一炷香内找出凤钗且不可越过这个圈触碰酒坛。”阿度说完拿着火折点燃香烛:“若是猜错了,可是有惩罚的。”
“坊主,请您要抓紧时间。”
不许白乘归越线,只靠肉眼辨别,听起来似乎有点艰难,众人来了兴致,好奇地观察着八个坛子却没能找出不同。
李飞鹏朗笑着从白乘归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这有何难?既然坊主不能动,那我来替坊主找!”白乘归深居简出,鲜有友人,如今娶妻只能靠这些亲近之人为他扫清障碍。
李飞鹏揉揉胳膊,脚下一用力直往一个酒坛奔去,眼看手就要碰到酒坛了,却被横出的一拳拦住,他急忙闪身躲过,退开一看,李头领笑着收回拳头:“阿弟莫慌,此局岂是如此简单的,让我看看你的武艺可有长进?”
原来今日李头领竟然是善有的护卫,这下陷入僵局,李飞鹏舔舔嘴唇,猛地冲上去,与李头领拳脚互搏起来,两人招式极为相近全靠蛮力争斗,看得周围人热血沸腾起来。
李飞鹏一拳直逼李头领面门,李头领伸手一挡,不想竟然是个虚招,李飞鹏奸笑一声,化拳为掌抓住酒坛退开:“阿兄莫要小看了我。”李头领失笑着摇头。
“好!打的好!”众人欢呼起来。
李飞鹏得意洋洋的将手一松,酒坛落地摔得粉碎,一张字条落下来,李飞鹏傻眼:“怎么不是凤钗?那你护这么紧做什么?”李头领眉毛一挑:“兵不厌诈,阿弟你还得再练练。”
众人哗然一笑,为这对兄弟的斗智斗勇喝彩。
阿度示意一旁的人捡起字条:“醉后不辨生熟李,斜倚树前食果儿。日迫西山不知归,夜落枝头一时迷。醉酒不知归,请罚酒一坛。”
小厮送上一坛美酒,还未启封香气便逸出来,众人翘首以盼:“这样好的酒,坊主一时醉了可怎办?”
李飞鹏赶紧走过来:“坊主,我闯的我祸来喝!”
“不必。”白乘归摇头拒绝,推开小厮递来的碗,就这样提着酒坛启封,倾酒入喉。
如此豪放姿态也看呆了众人,直到白乘归将一坛子美酒喝完,酒坛落地清脆逸响,人们这才欢呼起来:“好!坊主海量!”
“杏酒……继续吧。”白乘归拍拍呆滞的李飞鹏的肩膀以做安慰。
“好!”李飞鹏燃起熊熊斗志,转身又往酒坛去,李头领自然不会干站着,两人一个谨慎查看,一个出手使绊,斗得热火朝天。
这次李飞鹏小心许多,没有贸然打开酒坛而是试图摇晃酒坛听其中响动,如此且躲且探,速度便慢了下来,眼看香已燃过一半,阿度出声提醒:“香已过半,坊主还需抓紧时间。”
白乘归转过头,眼睛慢慢滑过那些酒坛。
李飞鹏这时终于挑中了一个“天”字坛,他埋头躲过李头领的一挥击,使劲摇了摇酒坛,听见里面“咚咚”作响,兴奋地对着白乘归举起酒坛:“坊主,这个摇响了,肯定是这个!”
正说着李头领一掌击来,碰碎了酒坛,酒坛“哗啦啦——”碎落,掉出一块玉佩。
“梅梢新月映小窗,喜得同心佩。”阿度说着,又遣人抱来一坛酒:“请坊主再饮一坛。”众人也为之唏嘘着。
“欸欸欸?”李飞鹏一看自己连着猜错两次,眼珠子一转,不服地叫道:“不对,坊主还没说他开不开这个坛子,这是阿兄自己开的不算!”
“阿弟,你这可是在耍赖。”李统领笑着调侃,所有人也体贴地笑起来。
“哪有,坊主只是看我们打得火热不愿出声打断而已,坊主必然已经猜到了!”李飞鹏拍拍胸口大言不惭,言语间都是对自家坊主的信任。
双方正争执不下,白乘归正欲开口。
“那不如让坊主来猜一次,坊主若是猜对了便免去这坛子酒,若是坊主猜错了,就要将剩下六坛酒一并喝了。”清脆的少年音带着些许嘶哑突兀地响起。
众人都转过头,看向人群后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