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临时,漫天明星闪烁,半轮月高挂于空,他们露宿在野外。
“公子,善姑娘,明日约莫就能进城。”李飞鹏安顿好车马,向二人禀报。
几人围坐在篝火前,阿适和善有正在烤着干粮。
白乘归拿过水壶,注视着跳跃的火光,面上没有什么神色:“李护卫幸苦了,你们几人注意休息,留一人警戒就好。”
“是。”李飞鹏看着周围团团围坐的齐府护卫,自然知道要警戒什么。
阿适烤好干粮,取下树杈,将干热的食物递给白乘归:“公子,小心烫手。”
白乘归正欲接过,一个阴影将他笼罩起来,他抬头看去,一个人面色坚毅,轮廓笔直如同寒锋,黑衣皮甲泛着火光,将分明的肌肉遮掩,倒是不显得过于壮硕,头发高束,身手利落,正是齐府的护卫头领。
他手里拎着食盒递过来,“白公子,若不嫌弃,不如用些糕点。”
白乘归收起阿适递来的干粮,善有微笑着接过食盒:“沈头领客气了。”转头便为二人介绍:“这位是齐公子的亲卫头领沈良平,我在齐公子身边这些时日,承蒙沈头领照顾。”然后看向沈良平:“这是我们桃李酒坊的坊主,白乘归,这位是坊主的随侍阿适。”
白乘归与沈良平两人相互见过礼,沈良平席地而坐,与白乘归隔着篝火打量,“白坊主,小公子心直口快今日多有得罪,请您见谅。”
白乘归端坐在这一头,捧着干粮,神色未动,只道:“沈头领客气了,这些时日善有多谢您的照顾。”
两人初初试探着,看不出深浅,无形的风在二人之间涌动起来,阿适和善有无人插嘴。
“想来桃李酒坊人杰地灵,又有白公子的悉心教导,才生出如善有姑娘这般灵秀之人。”沈良平斟酌着开口,眼睛无意似的扫过白乘归的脸。
既然人杰地灵,那善有这样的女子自然不止一个,就算弃掉也不会可惜。
看来齐府是准备护短到底,将善有霸下。
白乘归垂下眼睛,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扑动,挡住了神色:“沈头领谬赞,善有自来聪慧,坊中诸事都仰仗她出手处理,如今已经有十几年,我早已将善有看做自己的姊妹。”
白乘归自然不会将善有拱手让出,天下有许多女子,却只有一个善有。
何况……
白乘归想着事情,暗处的草丛悄然地动了动,可能是有什么小动物窜过。
眼见白乘归不愿松口,沈良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毕竟只是个护卫,如今也不过是想试探白乘归的态度,不过这也给白乘归透个底,齐府向来偏宠小公子,让白乘归做好善有离开的心理准备。
二人话音刚落,齐小公子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善有,沈良平,你们在说什么?”
看来这小公子睡了一下午终于醒来了。
齐宣揉着眼睛,后面跟着一群侍女,大摇大摆地走到篝火旁边坐下:“白公子,你也在啊。”
白乘归沉默地咬着干粮,思考着脱身的办法,毕竟他并不想和齐府交恶,也不愿意把善有作为谋取利益的工具。
沈良平见小公子醒了,也知道有些话不适合说,起身借口查看防卫离去。
齐宣伸了个懒腰,看着在火光中吃着干粮的白乘归,身子一偏,便倒了过去,惊得身后的侍女差点叫出声:“你在吃什么?给我也尝尝。”
白乘归侧动身子避开:“干粮。”任由齐宣往草地上扑去。
“干粮?那是什么,好吃吗?”齐宣扑了个空,倒在地上,被几个侍女手忙脚乱地扶起,便懒洋洋地依靠着侍女,任由她们折腾。
“你居然连干粮都不知道?”阿适烤着干粮,闻言好奇地看看齐宣,“那你出门吃什么?”
“嗯……茯苓糕、桃花糕、莲花酥什么的。”齐宣这才给了阿适一个眼神,这个眼睛圆圆的小男孩抿着嘴笑,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倒是有几分可爱,果然,人以群分,善有身边的人长得都好看。
“那你肯定没有出过远门。”阿适笃定地点点头。
齐宣倒是和阿适聊得开心,丝毫没有把他当外人的打算,只像和朋友聊天一样:“对啊,这就是我出门最远的一次了。”
“干粮,就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准备的食物,可以保存很久都不坏。”阿适第一次见比自己知道的还少的人,兴致勃勃地当起教书先生:“是些粗粮做的,你要试试吗?”
齐宣看着火上烤着的一团,皱起鼻子:“这个真的能吃吗?”
阿适大方地掰下一块递给齐宣:“可以吃的,你尝尝。”
齐宣接过黑乎乎的食物,正要放进嘴里,身后的侍女突然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公子,公子,你不能吃这个!”
“你滚开!他们都能吃,为什么我不能?”齐宣不免烦躁地挥开侍女的手,侍女扑上去伸手挡了一挡。
“啪”食物掉到地上,齐宣突然暴怒而起,一脚踹倒那个侍女,其他侍女见状“扑通”跪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我和朋友说说话都要管三管四,分不清谁是主子了是吧?”
侍女不敢反驳,只是哭泣着哀求求饶。
这忽然的变故,把阿适吓傻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怯怯地看着白乘归:“公子……我是不是做错了。”
白乘归还未说话,善有已经一只手按在阿适头上,笑着吐露薄刃一般的话语:“小阿适,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阿适呆呆地坐在火边,篝火的火苗跳起,发出“噼啪”的烧灼声,阿适通过火光,看着火另一边的闹剧。
善有收拢裙子起身提起食盒,走到齐宣身边,温柔地劝着什么,轻易地让齐宣停下怒骂,跪地的侍女也颤巍巍的扶持着站起来。
不一会儿,齐宣拉着善有回来坐下,还把食盒打开递给白乘归和阿适:“你们也尝尝,这些糕点可是我们汾泸城才有的,你们肯定也没尝过。”丝毫不在意身后侍女的抽泣。
阿适惶恐地看着递来的糕点,又转头去看白乘归,不敢伸手去接,害怕自己再做错。
白乘归轻叹一口气,如流风一般的声音响起:“阿适,齐公子一片心意,收下吧。”
阿适这才伸手接过点心,闷闷地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阿适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糕点不合你的口味?”齐宣看着阿适不如刚才活泼爱笑了,也是纳闷:“你要是不喜欢,等到了汾泸城我再请你吃别的。”
“不……不是的……”阿适听了慌忙摇头,就是眼神左躲右闪,不敢看齐宣:“那个……糕点很好吃,我只是有些累了。”
“赶路很累吗?我怎么没觉得?”齐宣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阿适你还要好好锻炼身体才行,你看我,赶了一下午路都不觉得累!”说着随意地询问侍女:“我们今天走了多少里?”
侍女擦干眼泪,恭顺地回答:“回公子的话,我们今天走了二十里”,丝毫看不出方才狼狈的模样。
齐宣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嘛,你们肯定也没见过走得这么快的马车吧”然后大手一挥:“回去,通通有赏!”
侍女们哗啦啦跪下谢恩,脸上挂着泪珠和真切的笑意,哭哭笑笑像是一张矛盾的画,看得阿适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善有眯着眼睛笑,对此毫不在意,白乘归也只是沉默的吃着干粮,如同悬崖上的孤石,万事万物都不曾使他动容。
“阿适,你累了就去休息吧。”齐宣见阿适确实有些呆滞的样子,以为他是真的累了,亲切地让两个侍女扶着阿适回马车去,吓得阿适连连摆手,躲开侍女的亲近,自己回了马车。
白乘归见此,也站起身:“我也去休息了,善有,我们走吧。”善有听话地起身拍拍衣裙。
“那个……等一下!”齐宣见二人要走,赶紧站起来,伸手想抓善有的裙边,又硬生生忍住了,干巴巴地问:“白公子,你们不会丢下我自己走吧?”
“嗯?”白乘归转身看着眼前的贵气洋溢的齐宣,看着他满身锦绣依然局促得像个突然见到陌生人的小孩,“又要拉钩吗?”
齐宣涨红了脸,手脚不自然地左摸右摆:“白公子说我肯定就信了。”忽然又抬起头,两只眼睛期待地看着白乘归:“那个……这么久了,好像还没问你的名字。”
白乘归沉默地打量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上五岁的人,声音不辨喜怒:“我名白乘归,齐公子好好休息,我们明日早些出发。”
“好的好的!”齐宣慌忙点头,乐呵呵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白公子,善有,你们做个好梦!”那模样分明有些憨傻。
二人闻声脚步未停,恍若未闻地回到他们朴素的马车上。
齐宣缓慢地放下手,眼神却勾挂在那两人身上,迟迟不肯挪开,
熊熊燃烧的火焰,寂寂无声的侍女,有什么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齐宣看着渐渐消失的人影,还有些怔愣。
原来是孤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