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七班近的楼道宋晚不走,她偏偏绕去更远的那个,时间一长,林漾漾也难免起疑:“你是不是,也喜欢秦淮一。”
“没有。”宋晚看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句,说得清楚,“我不喜欢秦淮一。”
除了努力,她撒谎也是有天赋的。
包括宋萍在内,大家平日里都觉得宋晚是个嘴笨的老实人,不会说话,少言寡语,榆木脑袋里根本想不出撒谎的话。
可偏偏就是宋晚这样的老实人,一旦学会投机取巧最是能不声不响地骗过所有人。
宋晚说得真诚,林漾漾没去质疑这话的真假:“你最近上下学都从一班那边走,我还以为,你也经不住诱惑,沦陷了。”
“那边人少,就三个班,不挤。”
宋晚手里挑了两个本子,巴掌大小,用来记些单词短语刚刚好。
她从第一天绕路开始,就已经想好了万全的理由。
“那倒是,咱们这边六个班,每次升完旗回教室,上个楼鞋都要被踩掉了。”林漾漾点了点头,深表赞同,“你要这两个本子吗,一起结账吧,我办了积分卡,攒够一百分可以换东西。”
宋晚把东西递给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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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集体节目的演出服,租借一天,150块。
宋晚等到宋女士下班回家,磨蹭了好久才开口说:“妈,学校元旦表演的衣服,租一天一百五。”
宋萍一听,脸色就变了:“不是说不参加吗,什么衣服租一天就要一百五,又不是卖给你了。”
“集体节目,每个人都要参加。”宋晚低着头,越说越小声。
那衣服是班级群里投票选出来的,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的。
宋萍没好气地甩下一句:“你跟老师说,说咱们不参加。”
“妈。”宋晚知道要钱这件事儿有点困难,但没想到宋女士拒绝的这么干脆。
一点转还的余地都没有。
宋萍不耐烦地看她一眼,知道她怕这个怕那个,畏畏缩缩:“你不说我去说,我明天跟你们班主任说咱不参加,不好好搞学习尽搞些没用的。”
“你别去学校找老师。”宋晚知道宋萍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敢再要了,“我去说还不行吗。”
宋萍瞪着她,眼尾压下一道褶皱:“你又不欠学校的,不去就不去了,挺直了腰板说,别这么窝窝囊囊的。”
一百五十块的租借费,宋晚缓了一天,交齐了。
短短一个多月,她这是第三次撒谎了。
她张不开口在人人都参加的集体节目里说不参加,不想搞特殊,更不想让人知道,宋萍不愿意给这一百五十块的服装费。
宋晚食堂的饭卡里还剩一点钱,她是把昨天刚领到手的伙食费给交上去了。
可能是从小到大,宋萍总是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强调“小小,咱们家没钱,咱们家和别人不一样”。
长大后,她又像个畏首畏尾的刺猬,生怕漏出一点点能让人抓住把柄的马脚,生怕因为没钱被班上任何一个人看不起。
她想和班上大部分人看上去都“一样”。
从初中开始的贫困生补助,每年宋萍都催她赶紧写好交上去,她每次都写了,章也盖了,却没一次有勇气从书包里拿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交上去。
每年见不到补助,宋萍会问,宋晚就说是上报的人太多,没选上。
这样的谎话,她说了一年又一年。
其实就算交了那份贫困生补助的申请表,也没有同学会真的觉得贫穷可耻对她冷眼相看,而是觉得额外多了一笔钱,能买点平时舍不得买的好东西,是件好事。
但宋晚就是咬紧了牙,不愿意承认自己跟别人有任何一点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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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一手上那道伤一个礼拜就好了,但他们两个弹那首《花日》还是各弹各的,特别没默契。
宋晚数1234这种傻瓜办法也没能成功,因为她这一次数快,下一次又数慢了。
最终调整了策略,秦淮一弹开头和结尾,中间部分让宋晚一个人来,这样听着还流畅些。
十二月底,元旦将至,姜城下了一场大雪,给城市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雪白。
班里的学生也不在乎冷不冷了,一下课就跑下去打雪仗,到上课每个人衣服上都挂着雪回来。
宋晚没参加这项“运动”,她只会趴在围栏上往老地方看。
秦淮一从楼梯口上来走到班门前,站原地拍了拍身上的雪。
沈昭和高齐俩人玩儿起来一点儿不手软,他这会儿看着像是被雪埋了似的。
宋晚看着秦淮一低下头扒拉几下头发,少年停了几秒,又毫无征兆地回头看过来。
她来不及遮掩,和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再然后,秦淮一就直接朝着七班走过来了。
是他发现什么了吗。
是秦淮一不想被她这样看吗。
宋晚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后果并没有出现,秦淮一走过来,漫不经心拍掉肩上蹭到的雪,嗓音沉沉懒懒的,没多大起伏:“晚上放学我们去吃点儿东西,你要去吗。”
“你们,还有谁啊。”宋晚下意识问。
秦淮一身边经常玩儿的也就那几个人:“我,沈昭,高齐。”
少年看着她,眼睛里倒影出走廊顶上的光。
“我也去。”宋晚点了点头,秦淮一问出口的时候她就是想去的。
她想认识秦淮一的朋友,她想融入秦淮一的圈子。
这也是秦淮一第一次叫她一起吃饭。
宋晚没问他们要去吃什么,放学出了校门,一路埋头跟着走。
路上走走停停,穿过学校门口人群熙攘的小吃街,在巷子里进了一家东北烧烤。
“随便点,他请客。”沈昭坐下,冲秦淮一抬了抬下巴。
高齐也觉得秦淮一今天有点儿反常:“有什么好事儿啊,还是你发财了。”
沈昭故意给他戴高帽:“秦少爷发不发财那不都一样,家里老爸一个人发财就够了。”
“有病啊你。”秦淮一胳膊搭在桌沿,笑着骂他一句,“有的吃还堵不上嘴。”
“能堵上能堵上。”
服务员递了菜单过来,沈昭接过去,拿笔勾了平时他们最常选的几样。
几个男生对吃的不挑,甚至不需要挨个征求意见,菜单在谁手上,随便勾什么就吃什么。
如果可以,这一步都能省了去,店家上什么吃什么。
沈昭勾完都没给高齐和秦淮一他们两个看,把菜单直接递到了宋晚跟前:“你看下还有什么你喜欢的,有忌口就写下面。”
“好。”宋晚大致在菜单上扫了一眼,觉得足够多了,“就这些吧,没有忌口。”
沈昭把菜单递给了服务生,转头看到秦淮一又忽然想起一茬:“过完元旦就快期末了,你这次打算写名字吗?”
“写呗,已经没人盯着我了。”秦淮一校服拉链往两边敞着,人稍仰着头,懒懒散散地往后靠,单手扣着拉环开了罐可乐。
汽水荡出“呲”的一声。
秦淮一就是不想刚进高中就套上“校长的儿子理应名列前茅”这个精神刑具,一次优秀代表着往后三年要次次优秀。
他期中考试不写名字,成绩排名在年级大榜上要翻上七八页才能找见,密密麻麻的表格足够消磨掉所有人的耐心,让人懒得去找。
时间一长自然也不会有人在乎他是谁,之后偶尔在成绩表上看到秦淮一这个名字,只会觉得考的好与不好都算正常。
现在秦淮一已经听不到人提起“他是汪校长的儿子”这件事了。
好像不约而同的,都把这事儿忘了。
忘了最好。
他的目的达成了。
期末考试,宋晚一听到这个词,脑子里就是一百三十五分,一百三十五分,一百三十五分……
宋晚目光不自觉看向身边的秦淮一,真想问问他是怎么考到135分的。
是怎么,看上去毫不费力就拿到这135分的。
宋晚一直揣着这个问题,直到吃完散场,她和秦淮一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认识他这么久,还第一次问他关于成绩上的事情:“秦淮一,你平时都是怎么学数学的啊。”
秦淮一从没把自己归于“天赋异禀”那一堆儿里,对人也不藏着掖着:“平时上课,背公式,做题,每学一个新的知识点或公式,练习的时候慢一点,顺手勾画关键词,这个过程用多长时间都不算浪费,精做上几道就能形成一种条件反射,看到类似的题目就知道要套哪个公式。”
“然后就是刷题,错题里面算错了的重新算一遍就过掉,看了答案解析才会的题重复做,一直做到脱离答案也能写到和参考答案一模一样为止。”秦淮一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宋晚安静地听着,也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之前还以为,你私下不会去做这些。”
宋晚是真以为像秦淮一这样的人,就凭脑子聪明,不用多少努力就能考个好成绩。
题海战术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才爱用的。
宋晚偏头看他,对上少年锋利的眉眼。
风吹动他额前碎发,灯光将其打上一种漂亮的棕色。
宋晚的眼睛又黑又圆,看人的时候怎么看怎么真诚,秦淮一跟她对视一眼,懒懒挑了下唇,闷声笑了:“宋晚,你未免把我想的也太神了。”
秦淮一知道她的意思,但他真不是那种天才,也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努力,他看着宋晚,忽然想多说两句:“我其实做的不少,因为我更想是秦淮一,而不是谁谁谁的儿子,我有足够的能力,才能有更多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