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足够的能力,才能有更多的自由。
宋晚记住了这句话,这话放她身上好像同样适用。
她没有见过像今晚这样的秦淮一,总感觉,今天的秦淮一和她先前仰望着,高高在上处在云端里的秦淮一,不一样。
她喜欢今天这样的秦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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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表演的这天全校只有高三年级在上课,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们忙着化妆,忙着彩排。
宋晚中午和林漾漾在学校附近吃的午饭,没回家,下午刚到教室,她们两个就被班上请来的化妆师早早叫去化妆。
等班里人大部分陆续到齐,宋晚和林漾漾早就坐去一旁闲聊天了。
林漾漾这半个小时已经夸了她四次好看,恨不能每句话都夸一遍:“晚晚,你今天真好看。”
头几遍听着还行,听多了宋晚也有点不好意思:“林漾漾,你也很漂亮。”
七班女生的服装是一套墨绿色的裙子,头上配一个繁琐的花环。
化妆师还给她们编了头发,造型对标游戏里的森林女神。
宋晚这张脸平时看着寡淡,配上这套衣服是意外的合拍。
她不属于一眼漂亮的惊艳型,但是胜在耐看,杏目,鹅蛋脸,她在外貌上不像宋萍,更像她那个花天酒地的赌鬼老爹。
有时候宋女士心情不好,看着她都直皱眉,说:“我看着你这张脸就来气。”
这种时候,宋晚多少觉得冤枉。
林漾漾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支口红,对着手机涂了两下:“刚刚喝饮料把口红都喝没了,还好我从家拿了一支我妈的口红。”
色号颜色有些重,林漾漾又拿纸抿了抿:“怎么这么红啊。”
宋晚支着下巴,看到一班的男生在门前一晃而过,她忽然有些走神。
今天的宋晚比较漂亮,她想让秦淮一看见。
她暗暗地想,却像是漏了风声,林漾漾蹭了下嘴角说:“一班男生的衣服好像跟咱们班男生的撞款了,都是白衬衫。”
休闲款式的白衬衫,秦淮一穿肯定很好看。
春风得意马蹄疾,宋晚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这半句诗。
“不过男生的衣服也没什么好看的,挑来挑去就是那些。”林漾漾收起口红,算是放弃了,“就这样吧,越描越丑。”
距离七班的彩排还早着,宋晚看了下时间,默了一瞬说:“漾漾,我去一下琴房,我怕待会儿一紧张就忘了。”
她就是上台之前会反复背稿的那种人。
林漾漾点了点头,对自己涂上的口红还是不满意:“好,你去吧,等会儿没人了我找化妆师帮我补一下口红。”
宋晚到琴房待了二十分钟,才把加在外面的长款羽绒服给脱了,她弹错了拍子怨衣服影响她发挥。
她抬手刚放在琴键上,便有人进来。
秦淮一斜靠在门边,姿态慵懒,眼睛自上而下地看过来。
他刚刚路过七班没看见宋晚,就想着她估计是来琴房了,一个表演而已,弹错了就弹错了,大家图个高兴,也不一定听得出来。
但这姑娘总是这么较真,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差错。
宋晚身上的外套放在旁边,裙子齐胸,两条细白的胳膊和肩颈露在外面,好像一握就断。
“不冷吗。”秦淮一往前走了几步,本想帮她把衣服拿上,稍一抬眼,就看见她后背的肩胛骨。
像只被水打湿,脆弱的,破碎的蝴蝶。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别过眼,把衣服拿给她:“别练了,坐会儿吧,你弹错了我就接上,没人听得出来。”
宋晚从他手里接过外套,自己穿好。
他好像任何时候都是这个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天下一秒就真的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晚和他呈两个极端,她时时刻刻都像根紧绷到快要断掉的弦,秦淮一身上自然而然的松弛,她羡慕不来。
宋晚偏头,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脸上没东西:“你们班的男生不化妆吗?”
“自己随意。”秦淮一说。
班里化妆师手里拿着修眉刀,眼睛在他脸上上下打量了一圈,似乎又觉得,没有什么修改的必要:“要不同学,你先走吧,先给女生化妆。”
然后秦淮一就去七班了。
下午的彩排一切正常,宋晚在正式上台前担心自己会忘,趁着深红色的幕布尚未拉开,她凑在秦淮一跟前,小声说:“秦淮一,等下你专心点,别走神,我如果忘记了你就迅速接上,不至于在同学面前丢脸。”
她半吊子水平,怕今晚让秦淮一下不来台。
昏暗的狭小空间里只借着头顶一抹微光,少年眼尾一点点压下来,声音是罕见的认真:“宋晚,我会给你兜底,但我不怕丢脸。”
可能是这句话让人特有底气,当晚的《花日》演出尤其顺利。
元旦晚会圆满结束,众人散场。
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之前,秦淮一站在汇演厅门口,跟前一个人都没有,像是专门在等她。
宋晚走过去,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伸手打招呼的话,他们今天已经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好多次了。
没等她费尽心思细细琢磨,秦淮一就开了口:“宋晚,你今天很漂亮。”
少年嗓音疏懒清冽,磨人好听。
宋晚笑了下,唇边勾起两个梨涡:“是吗。”
她能自然而然地夸林漾漾今天也很漂亮,但到秦淮一跟前好像就哑巴了,不会说话了。
明明他样样都好,她却说不出半句夸奖的话。
特没礼貌。
“学校食堂的饭这么难吃啊,我得跟我妈提点儿意见了。”秦淮一在附中上了小半年,第一次没嫌弃“校长是我妈”这份特权,“真的,你太瘦了。”
他嘴里咬着根糖,背靠着汇演厅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
秦淮一懒懒散散地笑着瞧她,宋晚也听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又拿她开玩笑。
宋晚想了会儿,没想明白,只好又对着他笑了一下,有点儿傻。
秦淮一,你也很好。
你是我认识,最好的人。
灰姑娘和王子的舞会散场,宋晚没了水晶鞋,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在同学的朋友圈里翻到了一张图片,是《花日》表演结束,她和秦淮一站在一起,同台谢幕。
秦淮一站在她身边,被镜头捕捉下一个散漫恣意的笑。
表演的时候宋晚大概是太紧张了,都没怎么好好看秦淮一,这会儿在照片里翻,她才后知后觉,秦淮一穿上白衬衫,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半句诗都不算足够。
宋晚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因为照片里的她也很耀眼。
宋晚,很少有这样耀眼的时刻。
她想好好地保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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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一过,宋晚头上那道“135”分的紧箍咒又日渐清晰。
不到跟前她姑且能装糊涂,眼看着到了期末,宋晚也为分数上的事情发愁。
更多的,还是因为上次欺骗了宋女士。
期末考试结束,周五当天晚上就陆续出了分数,宋晚的数学成绩,95分。
她其实是进步了的,但比起那美丽谎言里的135分,相差甚远。
正好遇上周末放假,正式的成绩表和家长会怎么也在下周。
宋晚没勇气主动坦白,像雨后叶子下的蜗牛,能躲一天算一天,
周日宋晚去接宋女士下班,宋萍在电话里说,今天超市大促,买了好多东西,一个人有些拿不了。
这电话打得迟,宋晚原本在沙发上一个人睡着了,接了电话才匆匆忙忙地换身衣裳出门。
宋晚沿着路边走,街道上霓虹灯闪耀交错,她视线里倏然出现一抹红色,是宋萍穿了身枣红色的大衣。
也可能原本不是这样的枣红色,是洗的多了,有些掉色。
宋女士手里提着东西走出来,旁边还跟着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淮一。
少年身材高瘦,歪了下脑袋听宋女士说话。
两人一高一矮,也只有宋萍和秦淮一站在一起的时候,宋晚才觉得原来她那么瘦小。
宋晚站在公交车牌下没再往前,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在前面路口分别,又看着宋女士一个人穿过马路过来。
宋晚刚伸手准备帮宋女士拿东西,一垂眼,看见那饭馆儿的打包盒:“妈,你跟他都说什么了?”
从宋萍上班的饭馆到这个路口,也算是有不短的一段路,宋萍都跟他说什么了?
这些剩菜,宋萍说了吗,说了是打包回家拿给她的吗。
宋晚心里杂七八杂的情绪涌上来,一张口眼睛就湿润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你不要把别人的剩菜拿回家,妈,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我还没问你呢,倒是先质问起我来了?!”宋萍斜着眼睛瞪她一眼,丝毫没顾及这是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小小,你还学会撒谎了?”
“成绩早就出来了,你跟我说没有,我当你闷不吭声的不会骗人,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不三不四了。”宋萍下午在饭馆儿遇到一群附中的学生,听到他们在讨论分数,元旦晚会,还从他们嘴里听到了宋晚的名字。
宋萍过去一问,才知道宋晚参加了元旦比赛,也知道期末单科成绩早就发在班级群里了。
宋萍这会儿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元旦晚会的表演我都看见了,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弹钢琴了?不好好学习倒学上钢琴了,弹那两下琴能怎么样?能考上大学吗?!数学上次还135,这回怎么才90多,你成天在学校都只顾着玩儿了对不对!”
周围的人听见吵架,前后扭着头往这边看。
宋晚也破罐子破摔,不在乎了:“你承认我是个笨蛋,承认你女儿宋晚是个笨蛋有那么难吗?期中考试是我拿了别人的卷子骗你的,我根本考不了135分,我期中考试数学只有79分,这几个月每天晚上比别人再多做两份题,再怎么努力也只考了九十五分,我从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都是我一直在骗你的!”
她自己把谎言拆穿,没半点迂回。
宋萍伸手朝她打过来,宋晚本能地偏头,这一下打在她嘴角,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下唇破了一道小口,有血渗出来。
围观的路人看不下去,上来劝架:“别打孩子,大街上呢。”
“我的孩子轮不着你管!”宋萍叫嚷着一把将人推开。
周围不断有人往这边凑,这样那样的目光快要把她生生烫出个窟窿来,宋晚把头低下去,跑着离开,她什么都不想再听了,只想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儿。
宋晚一直跑过了这条街才停下,确定不会有人跟上来。
她蹲在一家歇业的花店门口,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手背上。
宋晚不被允许哭,但她真的忍不住。
昏黄的路灯下,有一道瘦长的影子一点一点靠近,直到吞没了她的整个身子。
宋晚眼前的光线骤然变暗,头顶有声音落下来:“宋晚。”
少年声音闷闷的。
秦淮一看着眼前的姑娘缓缓抬起头,也看见她嘴唇上破了的一道口。
他眉心拧了下,想去拉她。
那一瞬间的蹙眉,看在此刻的宋晚眼里,显然是变了味道。
她像个手无寸铁慌不择路的败将,推开向她递来的一切:“都怨你,秦淮一,都怨你。”
宋晚脸上挂着泪,眼睛是红的,她固执推开他的手,毫无理由地冲他发脾气:“我不会弹钢琴也考不了135分,秦淮一,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你走吧,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你走吧,秦淮一。
现在的我真的好狼狈。
跟前的少年只是站着,没有走。
可能是她刚刚说了一大串话,让嘴上的那道口子流血了。
秦淮一弯下腰,抬手帮她蹭掉那点血渍,沉默了好久才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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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闹剧,还不算结束。
宋晚在外面哭累了,平复下心情才回家。
宋萍也没睡,在家里等。
宋晚一进门,宋萍又对着她哭。
“是我错了,小小,是我错了,是妈错了。”
“妈不该说你,不该让你来附中上学,该听你姥姥的在县里读个高中就算了。”
“妈不该逞强,不该逼你,我就该这么低三下四,任谁都能过来朝我吐口唾沫地活着,连自己的女儿也指望不住。”
“我错了,小小,是妈错了。”
宋萍觉得自己无能,又一声比一声大,抬手的巴掌这次没落向宋晚,而是泄愤似的一下下打在自己脸上。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宋萍在哭,咸涩的眼泪浸湿了眼角皱纹,眼睛里布满了睡眠不足的红血丝,头发是乱的,脸也是红的。
宋晚避开那样的眼神,听着耳边歇斯底里的巴掌声只觉得胸口很闷,闷到有些喘不上气。
她宁愿这些巴掌都自己受了。
也比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好过太多。
这不是第一次,而是宋晚印象里的第无数次。
所以她害怕,害怕任意一点小事最后都会以今天这样收尾,为了提前避免,她不择手段,已经习惯了撒谎。
一个谎圆不下去,就再编一个新的来圆。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了秦淮一让宋晚一下子情绪失控。她一定会把那95分圆得天衣无缝。
这天晚上,宋晚毫不意外地又失眠了。
她睡不着觉就容易胡思乱想,今天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难过,委屈,不高兴。
手机里秦淮一发来条消息。
一班秦淮一:【对不起,宋晚。】
宋晚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就花了,泪水没出息地滴在屏幕上。
她没回复,无声地缩进被子里,让被子盖过头。
最后的最后,应该是哭着睡着的。
梦里,人鱼义无反顾跳进了深海,迫切地想要倾其所有去和女巫交换,换一个能和别人一样的,独立行走的自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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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