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都快一点钟,骄阳烈日烤得卷帘门都发烫,时澈拉开的时候都拿脚勾着,再往上快速地掀了下,那些铁片就乖乖的自己卷了上去。他往里走去开灯开空调,却看见曲柔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打电话。
他看着她的侧影,比三年前最后一次见她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是性格似乎更加冷淡更加坚硬。
曲柔挂了电话,回头就见他招呼自己往里。
“别小看9月底的太阳,你这细皮嫩肉的。”
他捞着帘子,曲柔很自然地从他怀里钻了进去,手里还拿着那杯咖啡和资料。她站着环视了一下,转头问时澈。
“有桌子么?外卖快到了。”
时澈有些莫名其妙地走到柜台后,把刚办完事儿拿的回执都锁进柜子,头都没抬问她什么外卖。曲柔只是冷冷地说了声刚在车上点的,时澈闻言深深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起身,叉腰懒散的皱眉回答。
“不吃。”
“那你等会儿扔了吧。”
曲柔话里带着怒气,转身就迈步走往外走,时澈赶忙从柜台后面探出身子,一把捞住她的手。
可一下力道没控制好,她手里的咖啡杯盖被挤飞了出去,里面的咖啡液稳稳当当地撒了她一身,从白T恤到白鞋被泼了个透。
曲柔呆在原地,一时间两人之间只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她皱眉的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柜台上,看着已经被污脏了的封面页,只是淡定地盯着上面的液体。时澈赶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抓了包纸巾就帮她擦手和衣服。他急得耳尖都发红,曲柔只是垂着眼不说话。
好巧不巧,外卖也到了,时澈帮忙从她裤兜里拔出手机,接了电话就往门外走。被污脏得狼狈的曲柔,皱着眉擦着流到腿上的咖啡。
余光看着他出去又进来,手上多了包外卖,站在门口叹口气,侧身弯腰反拉开抽屉,掏了钥匙捏在手里。
“走吧,去吃饭。”
曲柔抬眼,对上他不太耐烦的脸色。她转头抓了资料,把包背好,又从他撩起的帘子里钻了出去。等他又关了灯关了电拉上门,才一前一后地钻进了侧面的楼梯。
这次是曲柔跟着他走,有些昏暗的楼梯,三个转折就到了他住的二楼。推开门,他就犯难了,家里连双多的拖鞋都没有,他只能让曲柔穿自己的,自己勉强穿老头子的。他撒着拖鞋往里走,把外卖放到餐桌上就去洗手。
曲柔看着那双黑色拖鞋皱眉,最后选择光脚踩了进去。
她抬眼环视了一周,房间可以说非常简陋,白色墙面白色地砖,不讲究的白炽灯和硬邦邦的红木餐桌在客厅左侧,再往左就是厨房和洗手间。中间靠左的小走廊,对称分布了两个房间。右侧是完全另一种风格,一套三组的黑色皮沙发,和他曾经的休息室里那个很像。一台液晶电视,电视柜上还有乱七八糟的烟盒单据和打火机。再往外就是一个小阳台,米黄拼橘色的地砖,什么植物都没有。顶上的挂衣杆,晃晃悠悠地晾了几件衣服和几条毛巾。
曲柔眼神动了动,又急忙收了回来没说话。
“……”
时澈从洗手间钻出来,就看到她光脚呆呆站在原地。两人沉默地相对,曲柔抬眼看着他,不带什么情绪只是皱眉,时澈咬了咬腮帮,没说话。
她湿了一大片的T恤贴在腰腹上,显得太过于可怜。
“要不要洗洗?”
“……”
时澈问完就有些后悔,因为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下一秒,曲柔扯着那黏糊的T恤,点了点头。她不喜欢黏腻的感觉,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是她刚才没想到,时澈会主动提起。
时澈叹了口气,转身去卧室在洗衣柜里翻得响。转眼又从房间里出来,从她旁边走过,迈着大步去小阳台扯了条棕色的毛巾。走回来时他紧皱着眉,没对上曲柔的眼神。
“过来这边。”
时澈错身时说,他自顾自往靠左的那个卧室走去,推开门撞到门阻发出嘭的一声。曲柔把东西放在沙发上,光脚叭叭地走了过去。他站在浴室门口,拿了件宽大的黑色T恤还有那张毛巾,一起递给她。
曲柔抬手接着,小心翼翼不能碰到自己身上的咖啡渍。她还没来得及打量时澈的房间,就被他盯着钻进了浴室里。
“里面有冲凉穿的拖鞋,再嫌弃也穿着,免得摔倒。”
时澈硬邦邦地说完话,就把门嘭的拉上。曲柔站在浴室里,眼神游走。这个浴室和她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浴室可不一样,明显是翻新过的。热水器也不在浴室里,进门是一个白色的洗手槽,上面的架子摆着他的洗面奶、刮胡刀和电动牙刷。墙面上的镜子还有凝结的水渍。
她把衣服放在侧面的架子上,才慢悠悠地抬起花洒开关。
墙角的置物架上只有简单一瓶洗发水和沐浴露,以前的时髦多精致啊,沐浴露洗发水都是奢品成套的,这种花花绿绿超市里买的东西,他看都不会看一眼。曲柔按着泵头,看着半透明沐浴露散发着廉价的香气,在她手里聚集。
站在水里,眼眶发烫。
“时澈啊时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水温合适,曲柔顺便洗了个头,早上跑来跑去也流了不少汗。她套了下时澈的T恤,都到大腿中间,直接就当裙子穿了。
拉开浴室门,随着清凉的气息扑进来,她低头,发现多了一双全新的浅粉色女士拖鞋。
曲柔试着往里穿,刚刚好。她皱着眉,忍了下鼻酸,才抬头看到了时澈的卧室。
简单的深蓝白色条纹的床铺,翻得有些乱。左边靠窗的位置有张深色的斗柜,上面只有个水杯。右边是个窄窄的衣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简单得过分。
曲柔擦着发尾往外走,发现一把新的风筒和梳子,被放在进门的电视柜上,她走过去边拆边看着时澈在厨房打电话。
客厅的冷气应该是时澈提前打开了,曲柔跪坐在沙发上,把电插在一旁墙上的插座里,慢悠悠地吹着。她垂着眼坐得直直的,一手梳头一手用冷风抵着吹干,眼神放空。
她现在觉得有些放松得过头,整个空间都是他的气息,让曲柔有种快被发酵了一夜的面团包围的柔软感。她的心脏没有剧烈跳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放下防备的舒适感。
等她吹完头发,趴着去扯插头的时候,就对上了时澈的眼神。他正站在过道口,倚着墙壁抱着手臂,皱眉看自己。那凌厉的眉毛拧得很紧,对上眼神的瞬间又立刻叹了口气,转身去了房间。
也就几分钟,他就又清清爽爽地出来,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曲柔已经把外卖都拆开,本来点的冰饮也化开得满是水珠。
“吃饭。”
一顿饭两人吃得沉默,他们对着坐在相隔最远的距离。
一起吃饭。
这曾经对他们来说是无比熟悉的场景,经历了多少次,数也数不清。可几年后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生生将两人低头露出的后颈,拉扯割开,血肉模糊。
曲柔不说话,只是啪啪地掉泪,但就那一下,很快就收住了。她沉默地咽着冷掉的意面,把不喜欢的培根片扒到了一边,手里湿了的纸巾攥着,撑着桌沿。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她抬眼看着圆桌对面的人,他倒是吃得认真,好像胃口没受影响。
“我点得对么?奶油蘑菇咸芝士。”
曲柔靠着椅背,喝了口冰凉的柠檬茶。她看着他咀嚼的动作一停,下颌和太阳穴都绷了一下,而后撑着桌面,沉默地咽着。
“吃完了,回去吧。”
时澈把自己面前的餐盒盖上,放进外卖袋子里,顺手把纸巾也扔了进去。曲柔没说话,只是咬着嘴里的吸管,她晃着腿,对上时澈的眼神,摇头。男人不悦地紧绷着脸,嘴角扯着向下,等她解释。
“我那房子没空调,白天太热了。”
“关我屁事?”
话没人接,就硬邦邦地落到地上,在安静得空间里被放大,变得过于刺耳。曲柔不悦地把洗白的腿收起来,踩在椅子边上。她的动作立刻让时澈别开头,抓过饮料猛喝了一口,包得腮帮鼓鼓的。
她的下巴就放在膝盖上,浓睫盖着幽深的眼,几个呼吸后,才舒了口气轻轻放下腿,坐直身体。
“好,那我走了。”
曲柔的回答不带情绪,只是平静地接受。穿上拖鞋就往他房间走去,她总得换上自己的衣服。她刚走进浴室,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低骂。
衣服刚拿到手里,脚步声就从身后逼近。男人的手从她侧脸穿过,把她手里的脏衣服和架子上他的衣服都拿了过去。衣服扫过她的侧脸,带着混合着汗味和咖啡的气息。
“洗干净了再换。”
说完他又急匆匆地往外走,留下曲柔叹笑着低头。
9月对G城来说,还是炎夏,清凉的房间里,曲柔屈膝坐在餐椅上,她的电脑散热器呼呼地转,那偶尔加速启动的声音伴随她手绘板唰啦啦的声音,成了午后唯一的伴奏。
时澈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百无聊赖,他怕打扰曲柔,关掉声音。忽然看到新闻台播报关于国庆长假出行高峰的事儿,才发现今天是9月的最后一天。难怪她要去公司拿资料,因为明天就开始放假了。
想到这,他的脑子又闪了些画面,让人心烦意乱。
他起身拿了烟往外走,刚按下没两秒,身侧的门就被推开。曲柔拉着门,歪头仰视着他。
“给我一根。”
曲柔就穿着自己那件宽大的T恤,白花花的长腿就这么晾在外面,二楼的阳台本就没什么遮挡,对面街道也还有住户,他实在看不下去,就招呼她去厨房那边。
两人就站在空荡的厨房里,打开抽油烟机。时澈点完烟顺手地把火递过去,她只是接了过去,把它在手里掉了个转,轻巧地按下,引燃了唇间和他一样的味道。
午后沉闷的几方空间,两个灵魂疲惫又甘愿地被困在一起。
曲柔呵出烟,打量着空空荡荡的厨房,连点油烟味都没有,没锅没铲没碗瓢,空空荡荡。在自己左斜侧的时澈低头没说话,曲柔盯着他手腕上的绳子,眼色一沉。
“我以为你离开我过得很潇洒呢。”
时澈夹着烟,挠了挠鬓角,垂着头皱眉笑得轻巧。
“我这不活挺好的?睡得饱睡得好……”
白烟被阳光打透,透着浅蓝色的光带,它被轰隆作响的机器吸走,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她看着他靠着岛台的窄腰,衣间的褶皱勾勒出裤腰的位置,她垂下眼,把烟灰点到身旁的垃圾桶里,才眯着眼,低头轻声问向时澈。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