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城地理位置险要,却还是占据一个重要物资枢纽的地位,天南海北,无论哪里来的商人旅客,要想到另一边去,走陆路不可避免要通过晔城中转。
杂七杂八的,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几乎什么都有。市场真的很大,两桥连接的险崖是主城区,两桥是集市,两桥外是平民百姓的住宅区,街街巷巷也都有些划分的小型交易市场,再往外两边都有一块破旧、阴暗、腐烂的地界,是一些贫民、流民自己开辟的地方。
市场大,货物杂,相应,各种偷奸耍滑,投机取巧的营生也就在阴暗处滋生。
哄抬物价,恶意竞争,真假伪劣商品,打架斗殴等现象层出不穷。
为了阻止混乱的市场继续混乱影响市场买卖,城主和官家协商,拍手定下做买卖的几条规矩。
其中一条南北两桥市场,禁制打斗伤人,违令者依情节程度处两至十日拘留,或罚款若干,为商者没收摊位。
据说是为了排斥潜在危险,保护大桥。
还有一条禁止制造售卖假冒伪劣产品,一经发现,全部没收,统一销毁,罚款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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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傍晚才停,大冬天的,家家户户早早吃完饭睡了,有一家小宅这会却奢侈的点着明烛,屋里明亮的烛光打在窗上,暖黄色明明灭灭。
这户该是白日里没人,院里积雪没人打扫,这下了整整一天的雪,雪积的老厚,人踩过留下一串串脚印,反着光的积雪上一串一串的黑影明显至极。
下雪不冷消雪冷,寒风呼呼的吹。
“艹他娘的晦气!”
屋里传出砸碟砸碗的碎裂声。
“肯定是那个找事的混账干的!”
屋里燃着火盆,四方桌前坐着三个人,两人身前还放着茶碗,中间还垒着一垒茶碗。说话的是哪个壮汉,声音粗犷怒意明显。另外两人一个胖子满脸横肉挤的眼睛眯眯,身上穿的干净亮丽的厚袄子,一个穿着灰扑扑厚实的袄子,脸上没什么肉,眼窝凹陷,皮包着骨头,像是一具活骷髅。
“艹,收了老子摊子,还罚老子钱!呸,罚他娘的批!”越想越气,壮汉随手抓起个碗啪的一下,又碎一只碗。
“怂货,有本事打那小子去,在这砸碟砸碗,有屁用!碟碗钱从你分成里扣!”胖子看不过眼,心疼万分,那些可都是自己挑贵的买的碗碟,都是钱!
“你俩小兔崽子还不快收拾,还杵在这,再偷懒小心老子的鞭子。”胖子也被兜出火气,碗碟渣子崩了一地,专门带过来伺候的小兔崽子没眼色的缩在墙角,看着不顺眼。
皮质的鞭子啪的抽在墙角两个幼小身影脚边。
两个小身影瑟缩抱一团,又惊又惧,打着颤。又怕挨打,缓慢挪动收拾满地狼藉。
天太冷了,两个小身影,穿的单薄本能的向往温暖,抖着身子,干活的同时,往火盆跟前凑。一个幼小的身影趁人不注意向火盆里添了块煤。火焰高涨,又弱下。两个小身影悄悄对视一眼,短暂的温暖令两人窃喜。
“凭什么从老子这里扣!老子不服!”壮汉听胖子说要扣自己分红,当即不干了,操着大嗓门喊。
“凭什么?凭你弄丢摊位,还砸了我的碗碟儿!”
这些是事实,壮汉没办法反驳,一下郁躁难当,眼神刚好就瞟见两个小身影的小动作。
“还他妈加煤,老子煤不要钱吗,让你们这么祸祸!”壮汉心里的暴怒还没平复,又被胖子下了脸面,心里正憋闷,随手夺过鞭子发泄心中。
两个小身影哭着喊着,求饶,反而迎来变本加厉的抽打,稍大点的孩子护住稍小点的孩子,地上的瓷片还没收拾完,两人蜷缩在地上,身上除了鞭痕还有被割出的道道血痕。
等到壮汉发泄的差不多,骷髅骨架子才出言阻止,他的声音跟他的外貌一样渗人,像是几十年没上油的老车轴,还带着点气若游丝的病态,像是阴曹地府里出来索命的。
“妈的,老子说过你踏马别跟老子说话,瘆得慌!晦气!”
“这可是好货,别给弄病了。”说完最后一句,骷髅架子就闭上嘴,喝自己碗里的热茶。
胖子听了,也找到话头:“上一个病了的,下午刚被退回来,我嫌治病麻烦给扔了。要是再病一个,我看你也别做这行当了,滚回去种你地去。”
这年头种地不好过,十税九赋,根本攒不下什么钱。尤其是今年还来了天神降怒,日子是更加不好过。
“老子不种地,老子告诉你,老子的钱一分都不能少!”高壮大汉得了甜头,又怎么能按下心来回去过苦日子,气的脸红脖子粗。
两个孩子,在停下鞭子后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收拾完滚回去待着。”壮汉气不过,又甩了一鞭子,打在稍大点那孩子脸上,力道一点也没收,宽长的血痕落在小孩脸上皮肉绽裂。
剧痛袭上,小孩疼得嘶喊出声。
“变成次货了。”胖子幸灾乐祸出言嘲讽。
没再管那两个,胖子直接通知两人“哑巴,现在被拘留三天,这三天摊子是不能摆了,也不能闲着,过两天把这群货全都送到那儿去,能赚一点是一点。”
“那咱们手里不就没货了?”
“现在这光景还怕找不到货。”胖子反问。
壮汉一想,确实,也就默认胖子的话。
小孩也不再想贪恋那点温暖了,疼痛缓过劲来,拉着另一个抽泣的孩子赶紧收拾完,悄悄出了屋子。屋外冷风吹得呼呼,小孩抓了把雪,团成一团,压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和刺骨的冷一冲击,冷的差不多了,伤口就只剩下麻意。
两个小身影,打开偏房柴房门。
里面挤挤攘攘十几个小脑袋。
“小齐,你没事吧?”寂静了会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出声问。
这道声音像是落近湖水里的石子,一下泛起涟漪。
又有好几道稚嫩的声音关心询问。
“他们今天没吃饭一样,手劲可小了,小爷没事。”怕他们不信,指着自己的脸伤向他们证明“看,都没出血。”
跟在他身后抽抽噎噎的小孩,听了他的话,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动静太大,吓得小齐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凶凶道:“不许哭。”
“鸣鸣,怎么了?”
“鸣鸣,乖。在哭会把他们引来的。”
其他小孩见跟在小齐身后的鸣鸣,嚎啕起来,忍着冷围过来安慰。
他们虽然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房子里动静那么大,他们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到,但他们太害怕了,被打的怕了,听到动静也只敢缩成一团抱成一堆,瑟瑟发抖。
他们曾经也逃跑过,求助过。
但没有人相信。
他们太小没人相信他们的求助,每次以为得到救赎都被那些人送回炼狱,被毒打一通,一些孩子被打怕了,已然放弃反抗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等确定鸣鸣平复下来,小齐放了手。
“大哥哥们呢?”小齐环视了周围一圈,没有见到那几个大孩子,出言问。
四周又安静下来,有的人摇摇头。
小齐很快就懂了。
已经“处理”了,他想到刚刚听到的话,那些人要把他们全部处理了。恐惧漫上心头,但他不敢说,不敢告诉其他人他听到的。
“哈哈哈,大哥哥们给咱们搬救兵去了,真是太好了。行了咱们赶紧睡,好冷,咱们挤一块。再忍忍,大哥哥们很快就会带人来救咱们了。”
“真的吗?”有小孩忍不住期待,亮着眼睛问。
“当然是真的,大哥哥们什么时候骗过咱们。”
“可是大哥哥们好慢,都已经好多,好多天了,都还没回来。”小孩有了希望忍不住抱怨。
这批孩子稍大点的不做反应,年龄小的,相信了小齐的话。
小齐揉了揉问话小孩的脑袋,趁他不注意敲了下他脑袋:“笨蛋,大哥哥们找人也是需要时间的,要好久,好久,好久……咱们就安心等着。只要活下去就行。”
小孩捂着脑袋点头。
“小齐哥哥,我好冷。”
“冷就靠近点,挤严实就暖和了。快,过来。”
说完,小孩子们挤作一团,安静下来。
小齐知道自己的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破,但没有关系,起码在谎言撒下的那一刻,大家都还是快乐的。
没有关系。
只要活下去。
活下去就行。
无论以什么方式,活下去总有机会,大概吧。
小齐也不确定,以前还有大哥哥们照顾他们,给他们希望,现在大哥哥都没了……
想到……重任突然落在自己身上。
小齐躺着睁着眼静静看着顶上的破屋顶,情绪渐渐被抽离,无光的眼神变得灰败。
该怎么活下去?
绝望的想了一夜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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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府的后门被敲响,一早在这里等着的下人麻利开门放人进来,一道黑影背着个人闪进去,下人环顾了下四周关上门落了锁,提起放在一边的灯给那人带路。
两人脚步很快,不一会,下人把人带到地方。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下一刻房门啪的一下打开。
“终于回来了!怎么样?”
急切激动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