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兰怎么这么久没出门?”
张柔的指尖拨弄着算盘珠,旁边还躺着一本刚算完的账本,珠子一上一下来回碰撞,发出“哒哒”声。
她这话问得突兀,被她盯着的账房先生不知怎么回话。两家是对手,但都是注意对家商铺运营情况,没人会特意监视当家的有没有出门。
许是沉默太久,张柔也察觉不妥,低声咳了一声开场,“商铺里有异动吗?”
“并无。”
“派人沿街问问,三号那天回府路上,她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是。”
账房内本来就他们二人,如今下属退下,张柔便托腮发起呆来,偷配方这么大的事,她就算不出面,怎么也得传个纸条过来骂骂,结果居然消停了这十日,不免让人胡思乱想。
蔺老道在张家铺子外支了好几日的摊,经常看到张家的马车经过,但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总不能当街拦人家马车,要他说,夙淮叫个小鬼去张家逛逛,张家立马就找上门来了。
“道长,今日可还能起卦?”
头顶上传来温柔如水的嗓音,抬起头却不见真容,车窗半开,细纱挑起一角,露出一双白皙的手,以及若隐如现的容颜。
“可以可以。”
蔺老道准备了一套忽悠人的家伙事,正襟危坐等人坐到自己面前,他反复摸着龟甲,拇指在纹路上来回,甲壳被盘得光亮。
张柔款款下来,从容而大方地落座,先往桌上放了一枚碎银,“来问我的心上人。”
蔺老道点点头,知晓她是来打听事的,还是按照表面流程,给了她纸笔,“写下心中所想一字。”
执了毛笔,张柔果断下笔,未加停顿,顺畅地在纸上写下“挨”字。
蔺老道悄悄用余光去看,对方望着字,笑意隐隐。
一个克制隐忍的人情感外露,哪怕只有一丝让人窥见,也足以让人动容。
“我想知道,她近日可好?”
蔺老道装了几枚铜币进龟甲,手指堵住入口,捧着龟甲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六枚铜钱倒出桌面,呈现复卦。
“若占此卦不相和,忧疑愁闲无定夺。恩人无义反成怨,是非平地起风波。”
张柔仔细倾听,若有所思,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你的心上人,姓李。”
“对。”
“她的家中,可否有冤死之人?”
张柔抬眸望他一眼,眼神里尽是迷茫,“未曾听闻,可是冤魂索命?”
“她的父母是如何去世的?”
“李夫人于战乱中丧生,尸骨下落不明,李老爷七年前病逝。可是因为李夫人魂无所归?有何解法?”
张柔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可以看出很焦急了。蔺老道压了压手掌,让她平息心情,“母亲是不会伤害自己女儿的。那么你们相识之初,李夫人可还在世?”
“在。那年她五岁,但是第二年,她被送回老家了,我没见过她。”
“大概知晓了。”
蔺老道取出黄纸,往砚台里加了朱砂调色,润了润毛笔,正准备下笔,被张柔打断了,“有何不妥吗?”
“是不是以血为引,符纸会有更强的威力?”
“江湖术士的骗局罢了,沾染血腥的东西都不吉利。”
张柔望着自己指尖,有些失落,愿以为能帮上忙呢,用另一种方式去保护她,“不是说相克吗,人的阳气可与鬼气抵抗。”
“阴阳有盛衰之分,寻常鬼和寻常人处于阴阳平衡状态。”
“是我不够格了。”
“若是不安,便借你三根发丝一用。”蔺老道递给她一把小刀,自己把符先画了出来,又去一块未缝的红布,把符纸卷了几折,用红布包好。
张柔从发髻勾了几根发丝出来,用小刀轻轻一划,取了三根放桌上,“是缝合吗?”
“对。”
张柔头一回见到用头发丝缝合的,发丝细,稍微绷紧就容易断。细细的发丝在蔺老道粗大的手指里更显脆弱,然而他却出乎意料的心细,穿针引线缝合十分利落,不一会儿就缝出了一个针脚细密的小挂件。
蔺老道拎着细绳,把护身符交到张柔手心,此符虽无法抵御鬼的袭击,但能减少邪气近身,避免厄运。“贴身佩戴好。”
张柔把东西掖进了自己怀里,贴着心口存放,“多谢道长。”
“不必多礼。”
张柔已经上了马车,却又忽然掀起了窗帘,“道长!那天她也是问这个吗?”
“不是。”蔺老道微笑着,给了她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那是什么?”
“断情。”
“主上主上,救命啊!”
“小五,在这个世上,只有娘亲是万能的。”夙淮手捧着一本书,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看他们几个在床铺上打闹。
宴小五高高举起手,迈着小短腿在床上跑,生怕慢了衣领就被抓住了,“娘!”
“哈哈哈哈哈——”宴翎笑得两手叉腰,上气不接下气,“夙淮你看啊,你家小鬼!”
“哈哈哈——身体变小了,变成幼稚鬼了。”
李夫人循声而去,抓住了宴小五胖胖的胳膊,一手垫在它的屁股下,一手提它的手,把它给抱到了手臂上,“唔唔。”
宴翎拿着炭笔到李夫人面前,好奇地看向它的嘴,“小五,听懂它说什么吗?”
“打宴翎。”
夙淮又翻了一页书,换了只脚翘着,余光看着这边,嘴角弥漫着笑意。
宴翎听了,捏了一下它的脸,“笨蛋,好歹跟你娘串一下口供,它都没点头。”
“呜呜,呜呜呜。”宴小五捂着自己的嘴,模仿李夫人,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
“宴翎,讨厌鬼。”
夙淮清冽的嗓音传来,语调柔和得很,好听得有些过分,讨厌鬼这三个字听起来又有几分娇俏,宴翎记得,她当初路过青楼时,里面的姑娘翘着兰花指,酝着蚀骨的魅意,**而勾挑地唤一声——讨厌~
宴小五眼睛滴溜溜地转,当鬼几十年的经验告诉它,宴翎不对劲,而且是跟主上有关。
“夙淮,你再叫一声。”宴翎咬了咬唇,有些期待。
“什么?”
“假认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在看书。”
“宴翎,讨厌鬼。”夙淮平淡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宴翎白了她一眼,哼,还不是承认了,根本没在看书。
“咳咳——”宴翎清了清嗓子,手指捏着自己的喉咙,“夙淮,讨厌~”
夙淮学她的动作,也掐着自己的嗓子,秉承着端正的学习态度,轻轻道:“讨厌。”
发音咬字很轻,有些欲说还休的矜持。
夙淮一掀眼眸,望着宴翎,声线又恢复了寻常,“是这样么?”
“讨厌~”
夙淮张了张嘴,模拟口型,“你再说一遍。”
“夙淮,讨厌~”宴翎这回还抛了媚眼,手掌无实物地招了招,软若无骨,十分传神地模拟出了青楼女子的姿态。
夙淮的笑意不再隐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她高兴时就会搓搓手指,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到释放点,以维持自己表面形象。
“很好听。”
“夙淮!”宴翎抓起木枕,往夙淮的方向丢,被她稳稳接住了。
“主上调戏人。”
宴小五看了很久,总结出来了这个词。
夙淮施施然落座,把木枕送回了床上,“小五,知道什么是调戏吗?”
“捉弄人。”
“不是哦。”夙淮转头去勾宴翎的下巴,指尖勾了勾她下巴的软肉,“这叫调戏。”
“这是勾引。”宴小五斩钉截铁道,它还伸出食指,朝宴翎的方向勾了勾,一副——你过来啊的挑衅模样。
宴翎气得往宴小五脑门上爆锤,“找打。”
李夫人听见动静,朝宴翎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向上放着。
宴翎看它这架势,不像是讨东西,试探着道:“子债母偿?”
“呜。”
宴翎抬起手,看准了往李夫人的手心去。
“啪!”
清脆的一声响。
宴翎懵了,为什么它翻手那么快?为什么被打的是她?
“子债,母讨。”夙淮在一旁充当嘴替。
“呜呜。”
“夙淮,劝你善良。”宴翎气呼呼道。
“我一向善良。”
“我也一向善良。”宴小五学着夙淮说话,甜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让人不舒畅了。
“三对一欺负我,你们好意思,两只成年鬼,一只鬼鬼。”
“主上,鬼鬼是什么?”宴小五好学地求教,宴翎总能说出奇奇怪怪的宴氏语录,得夙淮翻译一下才行。
“她说我是一只鬼灵精怪的鬼。”
“哦。”宴小五恍然大悟,“主上好聪明。”
“听懂话有什么好骄傲的。”
“是,你最聪明,创制一套语录是极大的本事。”夙淮颔首,肯定了宴翎。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