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翎,你等等我。”夙淮喘着气,手掌压在自己膝盖,弯腰歇息着。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山道,蔺老道说这山上有一个什么顷吾神君,是当地一位有功德的女郎中,她为了消灭疫病,采最后一味药时不慎从崖壁跌落,香消玉殒,同行之人在她背篓里拿到了药材,千百条性命得到拯救,幸存者为感念其功德,便把她尊奉成了神仙。
蔺老道说夙淮身子那么差,求个八路神仙才好,加上宴翎性子野,刚好放她出来玩,省得她把城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于是这一趟就宴翎夙淮两人。
宴翎只回头看了一眼,望见几十步外有个凉亭,她便加快了速度,“上面等你!”
夙淮长叹一声,从布兜里抓出了宴小五,“变大一点。”
宴小五认识一副孩童姿态,四五岁的模样,它掐着嗲嗲的嗓音道:“主上,小只不吓人。”
“变大,背我上去。”
“可是,主上说过,众鬼平等,不可以压榨鬼。”
夙淮深吸两口气,小手一挥,把宴小五给收了回去,“造孽啊夙淮。”
她半蹲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腿肌肉,半爬半走上去。
走上凉亭,宴翎已经在长椅上惬意地躺着了,“你好慢啊,我都眯了一会。”
“你什么做的,不累吗?”夙淮忍不住编排她,明明这一世她也是个凡人,怎么就有这么多用不完的力气。
“天造地设,根骨绝佳。”
“天造地设那是形容情人的。”夙淮摸到椅子,迫不及待地瘫着了,头往后仰,枕在靠背上。
“那我这叫什么?”
“天赋异禀。”
宴翎抚掌大笑,“哈哈哈,夙淮,你夸我了,你夸我天赋异禀诶。”
夙淮懒得争论,也眯起了眼,“我先歇着,你别乱跑。”
宴翎坐起身,搭着个二郎腿,“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靠谱?”
“我体弱,需要你帮我打坏人。”
“嗯,这还差不多。”
庙在山顶上,估计是为了显示信徒的衷心吧,夙淮点了三根香烛,手握着贴额头默念,又轻微躬身,或者准确来说只低了个头,然后便停了礼数。
宴翎则很诚心,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她默念了几句祈祷,把夙淮的香烛拿去,一同插在了香炉内。
夙淮摸出蔺老道给的十文钱,一枚一枚往箱子里投了进去,宴翎在一旁听着铜钱掉落的声响,一枚一枚累积的,是信徒的愿景。
“会不会少了点?”
“不会吧,心诚则灵,而且也没钱了。”
宴翎摸了摸自己口袋,衣角隐藏小兜里还有一枚,是她买小零食的,她心一横,把铜钱拿了出来,果断投了进去,“这枚肯定灵。”
夙淮笑了,见她如此在意自己的身体,“嗯,肯定灵!”
祈祷之后,她们下了山,不过不是原路返回,宴翎说风景已经看过了,再看没意思,于是选了另一条山路,看着会陡峭一些,虽说是下山,不会那么费力,但下山人的眼睛往下看,坡越陡越容易让人心生胆怯。
宴翎走的快,夙淮则慢了好几步,她更惜命,现在小腿还在打颤呢,万一一个不慎腿软滚下去,那阎王爷拉不回来——
不是,她就是鬼王啊。夙淮想了想,在脑海里修正措辞,应该说死得太快,罪孽都没还清。
“我去!”
宴翎叫了一声,把夙淮吓得一震,“怎么了这是?”
“那有一群……人?”
夙淮顺着宴翎的指尖看过去,有一群人站在树林内,她眼神没那么好,就先走在了前头,宴翎跟在后头。
越走近,人像越明显,并不是真人,看姿态更像是雕像。
夙淮停在三步远的位置,伸出手臂挡在宴翎面前,“小心。”
宴翎望向那些脸,很逼真,面部有圆润的曲线,人像是泥塑的,但看着又有种活人感,就好似被定住了,泥封了。
夙淮掏出一根红线,绑在树干上缠绕一圈,形成一个小阵,把人像圈在中央,指尖夹了一张符纸。
“迷雾叠嶂,破!”
符纸飞到中央,发出一道金光,光芒持续了一阵,人像得了光影显得更有生气。
“没动静,夙淮。”
“可能是奇怪的仪式吧。”抽不出上面人气残留,夙淮也没法往下查,也许真的单纯是个泥塑。
“姑娘,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
夙淮先回身,面前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神没有光彩,身材瘦极,一只手的前臂还断了,只留个半截。
“老人家,您不记得回家路了吗?”
“你也不知道。”老人低垂着头,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转身离去,继续往山上走。
“老人家。”夙淮伸手想拉一把,被宴翎给制止了。
宴翎小幅度摇了摇头,附耳道:“看着脑子不大正常,还是不要插手了。”
“可——”
很可怜。宴翎点了点头,“我知道,咱也没法子,大不了下了山报官。”
“好吧。”夙淮望一眼诡异的人偶阵,放弃了插手。
行至山下,地面有了轻微的振动,夙淮蹲下来,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听,是马蹄声,“宴翎,先躲起来。”
出现军队,不是剿匪就是叛乱,躲起来是最安全的。
她们身材矮小,躲在灌木丛里不容易被发现,树枝四散生长,把她们的衣服勾了好几下,还好走得不快,不会把衣服划拉破,只是需要时时停下拨开。
“李大山!把他给我绑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个将官,挥动马鞭,趾高气昂地指着一个年迈老翁,腿脚应是不便,还拄着拐。
那老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啊,放过我们老小吧,我儿已经替我从军去了,只剩我们老小了,您行行好,放过我们。”
“岂有替人从军的道理!”将官大声呵斥,“你担心你孙,那便一同绑了。”
“爷爷!”
李小海挣脱着,张大嘴狠狠咬了束缚他的人,脱离他的掌控,士兵发了狠,甩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把人掀翻在地,薄弱的太阳穴被尖石刺破,血液流了出来。
灌木丛里的夙淮死死摁住宴翎,手指都在她脸上掐出了印子,她拼命摇头示意,阻止宴翎发声。
宴翎两目瞪得巨大,绝望而悲悯地望着血泊里的一老一小。
这户人家算是没了,军队也没逗留,拿着名册继续到下一户征兵。
夙淮确认马蹄声已经走远了才松开宴翎,“我知道你生气,但是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对抗。”
“这种禽兽把刀剑冲着自己人!”
“我知道。”夙淮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是宴翎,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哪里?”
“服饰不对。”没等宴翎细想,夙淮自己就补充了,“发型和服饰都是前朝,在京郊大张旗鼓征兵,还闹出人命,有问题。”
“你是官吗?”
“不是。”
“那关我们什么事。”宴翎进了那家人的屋子,查探一番,没有发现其他人踪迹,看后面晾着的衣服,这家就只有这两人,没有妇人。
她出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把铁锹和一把锄头,“夙淮,这里是风水宝地不?”
夙淮四周看了看,“一般吧。”
“不起尸就行。”宴翎把锄头丢给了她,“干活吧。”
行至下午,一个深坑才挖好,宴翎把他们家的草席抽了出来,先铺深坑里,再和夙淮一起把人搬下去,并排躺,用一半草席盖着,土埋好了又整了一个小坟包,插了一块木板,写了两人的名字。
宴翎躬身给他们拜了三下,嘴里念叨着蔺老道教的往生咒。
“幽都会给你们公道。”夙淮站在一旁,轻声道。
“夙淮,我好像……有点晕……”
宴翎后面的话几乎消音了,扶着脑袋径直倒地,夙淮反应快也只搭了一手,人没接住,但也不至于摔那么惨。
“宴翎。 ”夙淮揽住她,让她靠自己身上,微凉的指尖抵在她额头,没有感受到怨气,不是邪祟缠身。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会让她忽然晕倒?
回城是一时没法子了,夙淮咬牙憋气,把人抱起,脖子上的筋都凸得明显。昏睡的人不会有意识控制自己,身体重量会比平时多很多,夙淮这小身板就很费力,半抱半拖,把人带进了屋子。
夙淮翻翻自己的布兜,抓出来一把空,“小五?”
“小五?”夙淮又喊了一声,平常宴小五都会很快出声,扭着身子拍拍屁股,再认认真真弯腰行礼。
不对劲,很不对劲。夙淮掐了宴翎的人中,指甲痕都掐出来,但人没醒。
夙淮拧紧眉头,一时无法判定意外来自哪里,是那群人偶,还是老翁,或是埋葬的那两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