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下意识反应,紧攥住李君兰的手腕,“当心。”
“你怎么比我紧张,来李府的是找我索命,与你无关。”
夙淮这时候转身了,“李君兰,原名李如兰,小字阿竹。”
李夫人此时昂起了头,凭感觉走向人气所在的位置,渐渐走到了月光下,被照出了全部容颜。
“你是?”李君兰上前,探索的目光在李夫人身上扫视,觉得容貌似乎在哪见过,但死活对不上号。
宴小五识相地从李夫人身上下来,没有继续霸占别人的娘亲,“她是你娘。”
有了宴小五提醒,李君兰记忆里的那张脸逐渐清晰,和眼前人对上了号,但她仍是不可置信,“您不是应该轮回了吗?怎么会——”
夙淮单手背在身后,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李夫人,死于李老爷之手,尸体被葬于野郊。李老爷七年前去世,若是因怨索命,那么七年前就应该结束飘荡,进入幽都,所以有其他原因促使她留下。”
宴翎接话道:“生前愿望未尽,死后无法安心。因被挖双眼,所以无数次路过李府,却仍不知道家的所在。”
李君兰双眼噙满了泪水,声音变得颤抖,“挖去双眼?”
“是,害怕她找到回家的路,进而产生报复。”
“不是说——战乱吗?”李君兰在原地打转,步伐错乱,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愿相信她的父亲是个狠毒之人。
李夫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张开了双臂,“阿——阿竹。”
声音很好听,咬字也很清晰,这是宴小五第一次听她说话。
“娘——”李君兰再难压抑情绪,哭着跑上前,然而还未触碰到她,鬼魂便彻底消散,她也因此扑倒在地。
“君兰!”
“我娘呢?”李君兰反复翻看自己手掌,试图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
“愿望已了,最后一口气已散,在回幽都路上了。”
李君兰哽着声,没有嘶吼,没有声嘶力竭地质问,“不是飘荡了十一年吗,怎么会消失,她都没来得及抱我,没听到我喊她一声。”
“她听见了。她憋着这些年的气,只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然后喊你一声。方才最后一言出口,气自然也就散了。”
“今天是鬼节。”李君兰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大声哭泣,眼泪将她衣衫给沾湿了,“鬼节啊。”
“明年此时,她会回来,只是你瞧不见她。”
这安慰好像没什么效果,宴翎转了转眼珠子,朝夙淮使了使眼色,问道:“那延迟回幽都,会被惩罚吗?”
“情有可原,酌情减罪,冤死一事,幽都会补偿,下一世能投一个好人家。”
李君兰咬着自己的手臂,低声呜咽,她的头低着,看不见表情,只听到不断的啜泣声。
“君兰。”张柔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知晓她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控,可此时的情绪若是不发出来,怕是会积郁成疾。
“道长,还请加固李府防卫,酬劳明日会送到。”
张柔下了最后嘱托,把心爱之人给抱了起身。好在她还有意识,抱起来并不会太费力。
从此处到李君兰卧房的路她也走过,而且是熟门熟路,不用询问便找到了卧房所在。她推门而入,小心把人给放到床上,替她将叠好的被子展开,“我在屏风后,不看你。”
张柔刚退到屏风后,里面的人便控制不住大叫,声音闷在被子里,压制着她的疯狂与嘶吼。
她的每一声喊叫都扯动张柔的心脏,连她也感觉到了心痛。谁能想到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一个死了十一年的人还能掀起风波。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暗的环境放大了一切知觉,耳朵对声音的感知也放大了几倍,一声声凄厉的喊叫叫得人心慌,叫得人心疼。
张柔守候在屏风外,等了许久,声音才消失,连啜泣声都听不见,她这才绕过屏风,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盖好被子,让她可以透气。
“君兰,抱歉,僭越了。”
明知她听不见,张柔还是说了这一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自己坐在床沿,侧倚着床柱子,跟着闭上了双眼。
凌晨阴气最重,人也渡过了沉睡阶段,进入浅眠状态。李君兰从梦中惊醒,满身大汗,扭过头把手一拽,连带着将张柔给拉醒了。
此时李君兰还处于惊惧状态,确认握着自己手腕的人是谁后,她才定下心来,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手臂就搁在额上。
张柔扭头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白色泪渍,她的行为有些迟钝,似乎还没清醒。
李君兰抬起自己手臂,露出自己一双眼,瞧见对方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她移开了目光,下巴抵在肩胛,“躺下。”
“嗯?”张柔哼了一声,有浓重的鼻音。
“躺下!”李君兰不耐烦地大声喊。
“哦。”
张柔脱去鞋子,和衣躺了下来,钻进了被李君兰暖好的被窝。
“别看了。”李君兰背过身,只留一个冰冷的后背给她。
“哦。”张柔又乖乖应了一声,也跟着闭了眼。
牵人心魂的这一夜很快过去,李君兰后半夜几乎无眠,熬到室内大亮,她便跟着醒来,半支起身,端详身侧人的眉眼。
从未有一日这么近相处,近得可以看到她脸颊短短细细的绒毛,手指轻轻靠近,小心用指甲盖的顶端拨弄,能感受到绒毛的存在。昨晚事发突然,没有梳洗换装便躺下,妆容还带着,晨起醒来时鼻尖还是干爽的样子。
“玉石。”李君兰唤得小声,没指望能将她唤醒,只是忽然想开口说说话罢了。
“君兰。”张柔手掌抚上了她的脸,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
李君兰顿了片刻,她们这般——很像新婚后缱绻腻味的夫妻,只是这里没有夫。
“我怀疑,你是不是醒了?”
“昂?”张柔贴脸蹭了蹭她,“你骂我。”
李君兰扯着她的耳垂,凑过去大喊道:“混蛋!”
“哼哼。”张柔笑了,开心地握着她的手,“还好,还能生气,我真怕你抑郁成疾。”
“你怕不是被吓傻了?”
“没有。”张柔捏着她软绵的手,在掌心里把玩,“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手也是比我小。”
“你长我五岁,自然比你的小。”
“那株珊瑚,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要,只是想着我抢了它,你就能来我家玩,谁知道你气性大,讨厌上我了,不过这样也好,记得更牢些。”
指背触到了温软的唇,李君兰蓦然想起“耳鬓厮磨”一词,她虔诚地吻着自己的指尖,说着打动人心的话语。
“玉石,你跟那些男人一个德性。”
“不,不一样。”张柔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缓缓抚摸,“你十岁当家,承担起偌大家业,也许哪天就撑不住了,我隔三差五气一气你,仇没报完,你肯定不甘心咽气。”
“说人话!”
“你生气时,怪可爱的。”
“张玉石!”李君兰斥道,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挣扎出。
温香软玉从掌心离开,张柔还有些恋恋不舍,“是人话。过早成为当家人,会失去许多快乐,我和你走过一样的路,我爹虽不能主事,但却还能给予我慰藉。”
“张玉石,我没你想的那般脆弱,我不需你的怜悯。”
“你确实比我强,我十岁时还在跟五岁小孩抢东西。”
“巳时了,再不回去,你家下人就得闹得满城风雨了。”
“我出门时跟他们交代了。”
李君兰一把掀开被子,跨过张柔站到了地上,“你跟他们说你要在我这留宿?!”
张柔坐起了身,被子堆到腰部,“昨天鬼节,我猜想你也不会大晚上赶我回府,所以提前跟他们交代了,只是他们不知道,我睡在你床上。”
李君兰气极反笑,“张玉石,算盘打得很好。”
“毕竟从小打到大。”
“呵呵,喜欢待我房就待着吧。”李君兰扬起被子,把张柔整个人盖住,“睡进去点。”
“我已经醒了。”
“来人!”李君兰朝外头大喊,减弱音量跟张柔继续说话,“君越快进来了,不想被人知道张大小姐在我这当暖床的,就好好藏着。”
“我并不是很介意。”张柔话是这么说,还是乖乖躺平了,被子盖上也没有明显隆起。
李君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便有一个男孩扑进自己怀里,“见到姐姐了,这回是不是该乖乖回去读书?”
“姐姐没事吧?”
“没事,你回去,我该洗漱了。”
“嗯。”
婢女端了两盆水进来,一盆漱口,一盆洗脸,李君兰梳洗了好一番,恢复了从前光彩照人的模样,“煮一碗面,再煎个蛋,送这里来。”
李君兰擦干手,拎一把椅子到床边,静静审视床上的人,“饿不饿?”
“你不会给我吃的。”
“猜对了。”
两人相对而坐,片刻钟后,婢女把早膳送到了屋内的小桌子上,又退出去带上了门。
面条是一小碗,一只手就能端起,李君兰端着面,施施然坐到了椅子上,夹着煎蛋咬了一口,“小厨房今日蛋煎得不错。”
“你总不会跟我耗一天吧。”
“我好奇,张大小姐两日不归,你的手下会把我怎么样。”
“没事,改日我交代一声。”
“难道你还想多次留宿我这?”
张柔诚恳地点了点头,“嗯,打算让他们习惯。”
“我能不能说你不要脸?”
“揍都能挨,骂也能背。”
“长点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