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金战衣和床的中间地上,能看见一截时聚时散的灰色条状物体诡异地从垂落的床单底下伸出来,它小幅度地颤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是彩色的缘故,有种它和其他东西都不在一个图层上的感觉。
“那不是东西嘛,”叶由有点莫名其妙,那么奇怪又显眼个东西,怎么会没看见呢,她甚至好心地伸手指了下。
没想到对方一脸惊悚地看着她:“什么东西?!姐,你别吓我!”
连009也歪头看了看:“那里没有东西,叶小姐。”
叶由:“?”
她看了看那条阴暗蠕动的触手,又看了看在她目光下愈发毛骨悚然的小伙子和坦然对视的009,确认了——这两家伙真的看不见。
奇怪,原主有阴阳眼吗?
陈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一脸严肃,心顿时提到了嗓子口,先是默默向后两步贴住墙壁,这才咽了下口水,小心问:“怎、怎么样?”
叶由正在思考着这个收费标准,随口答了句:“问题挺大的。”
要是换个接灵子的,就该听出来这就是委婉的“加钱”的意思,可惜陈玉这辈子都没和人讨价还价过,舌头都打结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对方转过头,一脸认真:“咱们先签个合同?”
陈玉:“……”
对方呆滞地看着她,又是一阵恍然大悟的哦哦,转过头,习以为常地吩咐:“009,给我拟一份合同。”
009从善如流:“合同内容是?”
“内容是……”对方卡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最终泄气,“算了,我自己来吧。”
他埋头在光脑上扒拉了半天,过了会儿,发过来一份文件。
电子合同,不知道从哪里顺手下载过来的,康纳科技公司几个大字都没来得及修改,甲方那一栏签着陈玉两个字,叶由仔细阅读了一遍条款内容,确认没问题就在乙方的位置写下自己的名字。
陈玉还没反应过来,有两分恍惚——刚刚还“问题挺大的”,下一句就是签合同吧,看来问题不是非常大?十拿九稳可以解决?
叶由心满意足地把合同关掉:“有武器吗?”
原主家里啥都没有,还是她穿过来以后去买了把小刀,不过武器这玩意儿嘛,总不会嫌多——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陈玉愣愣地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他指了指床头黑金色的铠甲。
“……”叶由看了看手无寸铁的战衣模型,脑门上冒出个问号。
“你这战衣有导弹?”
陈玉实话实说:“有三枚。”
叶由:“……”
哥们!你在卧室放微型导弹啊?!
叶由无话可说,她痛心疾首地想:她以为那就是个模型,没想到有钱人玩的都是真的——还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算了,那战衣有一米八,她进去估计脚都不沾地。
009察言观色,温馨提示道:“如果有管制类武器的需要,可以向安保队提出要求。”
那还是算了,她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万一到时候奖金还要分出去一半就更糟了!
叶由干脆拔出刀,径直走过去。
走近才发现,之所以刚刚在远处看感觉那条触手在颤动,是因为它由无数扭曲的蠕虫组成,这些蠕虫有粗有细,表皮呈现半透明的灰黑,甚至能看见内部畸形的器官,仔细一看非常掉san。
这些蠕虫似乎在争先恐后地抢着往中心挤,有些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挤出去,这就造成了一种时聚时散的错觉。
恰好有一条崩落在地,还没来得及爬回去,叶由眼疾手快挪动脚尖。
“啪!”
重重踩上去。
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哪怕有厚厚的靴底做防护,仍然有一种黏腻的、像蛆爆开来的、满怀恶意的感觉从脚底心直往上窜到天灵盖,她一瞬间甚至有种其余蠕虫都齐刷刷停下动作、默不作声地看向她的错觉——尽管它们并没有眼睛这样的器官。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定了定心神,做好补刀的准备,这才慢慢移开脚。
地板还是地板,没有尸体。
什么东西都没有。
叶由沉思了会儿,转而冲贴着墙角根的人招招手:“过来一下。”
陈玉“啊?”了一声,手指对着自己鼻子,满脸写着目瞪口呆。
叶由肯定:“对,就你。”
他瞅了瞅009,后者的蓝眼睛扫过床铺,评估没有风险,于是侧身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陈玉只好放下手,在叶由点头的动作里颤颤巍巍地挪过去。
叶由耐心地等他过来,然后指着空无一物的床边:“踹一脚。”
陈玉:“?”
他这人烂泥扶不上墙,但从小到大有个优点就是特别乖,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叮嘱句句进耳朵搁心头,长那么大吃喝嫖赌样样不沾,算是富二代里的一股清流。
所以尽管不明所以,但仍然依言老老实实地冲着空气踢了一脚。
床单被细风掀起,又轻飘飘地落下来。
脚直接穿了过去,那条触手仍然若无其事地在蠕动着,叶由松开握紧匕首的手,从紧绷状态恢复正常,满脸若有所思——能看见就能碰到,看不见就碰不到,是不是有点太唯心了?
陈玉瞅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可以了吗?”
“行了,”叶由摆摆手,陈玉仿佛得了赦令,大松一口气,忙不迭溜回去贴墙站了。
管它唯不唯物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阻碍她赚钱的都得死。
叶由绕到另外一边去看了眼,没瞧见同样的透明触手,但无风自动的床单说明底下确实也有东西,这就麻烦了,这张床横长起码有两米,也就是说,那鬼玩意儿也起码有两米宽。
她手上只有一把数十厘米长的匕首,怎么想对方也不会老老实实趴在原地让她手起刀落片刺身。
体型大的东西不好解剖啊,要不真的轰一炮算了。
不过得先把怪物从床底引出来才行,叶由很有职业道德,雇主的财产还是要尽可能保全的。
她没怎么犹豫,直接一刀扎了个对穿,猛地往外一扯。
匕首仍然是直接穿透了过去,但确实是砍到实处了——因为那些扭曲的蠕虫有一瞬间的停顿,紧接着像是吃痛一样一抽,毫无规律地乱甩起来。
她想的挺好,先把怪物拽出来,没想到床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直接被拍了个四分五裂。
叶由:“……”
完了,不会要赔钱吧!
陈玉看不见那东西,只心惊胆战地看着整张床像是被什么莫名的力量抬了起来,咔嚓几声,霎时间碎裂成漫天碎屑。
床裂开了,床单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四角垂落下来,起伏不平的布料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幽灵般的袋状影子,可以想象那东西应该非常柔软,它高低颤动着,如同一座会呼吸会移动的小型山丘,甚至能听见它诡异而古老的脉搏。
无机质的蓝眼珠闪了闪,009挪动一步,闪身挡在主人面前——高密度可变形金属本身就是世界上质量最好的挡箭牌。
那边抓着匕首的人却好像毫无觉察,再次狠狠刺下一刀。
霎时间,万籁俱寂。
在床单疯狂涌动起来的一瞬间,陈玉的大脑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扎着,一种断断续续极为嘈杂的声音占领了所有理智本来该待着的位置。
落下去的刀忽然之间停住了——陈玉听不见,但叶由听见了。
那是一声人类声带无法发出的恶毒尖叫。
伴随着尖锐的凄鸣,铺天盖地的剧痛霎时间从太阳穴的位置扩散开来,叶由大脑轰的一声,周遭的一切声音和光影都在飞速倒退着远离,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幻象。
甚至连气味都一比一复刻了。
没有影子的刺眼灯光、冰冷苍白的陌生天花板、消毒水的恶心气味……叶由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有那么半分钟的呆愣,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台手术床上。
很奇怪,她的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这一台即将对自己开膛破肚的手术而已。
绰动的人影围着她,医生戴着口罩和帽子,低头背光,看不清脸,但叶由能感受到对方那种漠然的情绪,好像躺在这里的不是什么真正的病人,而是一具可消耗的仿生人。
整个手术过程非常快,像是熟能生巧做过无数遍一样。
医生放下带血的手术刀,冲旁边人招了招手。
紧接着,她被平稳地转移到一台带滑轮的病床上,有人把她推离手术室,走过很长很昏暗的走廊,门一拉一关,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病房里没有开灯,天花板上只有一个亮着红色的监控头,时不时闪一下,叶由平躺在黑暗里,双手交叉放置在腹部,有一种回归母胎的安详与舒适,她睁着眼睛望着闪烁的红光。
整个世界全都沉了下来。
而天花板上有黑色线条浮现出来,变幻的、扭曲的、不断闪动的,像是错频的乱码。
她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会儿,忽然意识到那是一种文字。
那行文字在令人目不暇接的变化里渐渐稳定下来,定格成很简短的两个字。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