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 第80章 第 80 章

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步步迈向零点，走进八月五日，周如意攥紧手表。

这只手表曾记录着许闻松悦动的心跳，而今只有冷漠的“0”。许闻松为了不让他找到，特地把手表关机了。许闻松真的很残酷。这个数字仿佛代表了另一头的人已经逝去，只剩死气沉沉的“0”。

静寂的黑暗裹着他的身体，惨白的光铺满脸颊。

他将被握烫的手表放在唇上，悄然间泪流满面，无声地说：“许闻松……生日快乐。”

周如意一整晚都在为许闻松辗转反侧。

这一天，周如意仍然起得很早，和晨间做饭的帮工一样早。

他抱着哼哼走进厨房，找冰块敷眼睛，有些茫然地扫视着周围，亮白的墙面，各自忙碌的帮工，竟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恍惚感。

路过的阿姨看到他红肿的眼睛，好意提醒道：“Kalyan，冰块不要直接放眼睛上比较好。”

“嗯。”

周如意单应一声，找了块干净毛巾包着。

阿姨又端来一碟曲奇：“Kalyan，老太太出门了，早饭还没做好，你先吃点饼干垫吧垫吧？”

“不用。”

周如意呆站了一会儿，闻到曲奇的香味，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的今天，充斥着奶油味的八月五日。

许闻松今年没给他过生日，二月份的时候他还处于失联或怪异的状态中，在生日那天也只寄了个礼物，不是常送的发卡，是很昂贵的宝石袖扣，附带的卡片只有“Kalyan生日快乐”一行字，如果不是字迹，周如意一定会以为这是参加生日宴的某个小公司老板送的。

周如意今年早早就给许闻松准备了礼物，是一幅很大的画，有画室大半面墙大，金丝画框里面装满了粉红玫瑰和金色小精灵，还有很多伸出边框的枝丫，如果要放在家里当装饰画，还需要在画框下方的时候墙面画上堆积的花瓣。

他看到许闻松家里有一面很空旷的墙，想用画填上，但现在许闻松已经走了，这幅画也就只能一直挂在画室里，被遮光布笼罩。

想到许闻松远在异国他乡独自度过这个生日，周如意的心一阵抽痛。

他忽然想起Carson，拿出手机，看着昨天的照片，心里不免一阵酸涩，指尖在聊天界面犹豫半晌，还是发出了信息。

[周如意：今天是许闻松中国时间的生日，能请你帮忙去给许闻松买一个蛋糕吗？钱和辛苦费我会付的，拜托了，还有请你不要告诉许闻松是我拜托你的。]

出乎意料的，Carson几乎秒回。

[Carson：真痴情啊Kalyan，甚至愿意为了许闻松用“拜托了”这样的字眼。]

“……”

周如意心想他是没看过那段已经火遍全国的绿茶小作文，不然一定像周乐他们一样天天用“拜托大家了呢”来调侃他。

[周如意：所以……]

[Carson：我哪有那个时间。]

[Carson：我要是给许闻松送蛋糕，那些人肯定以为我在追求他，我喜欢你哥，不喜欢你男朋友，要是毁了我的清白，你哥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周如意：……]

周如溯本来就不喜欢他。

[Carson：嘿嘿，开玩笑的，我本来就没有清白。]

[Carson：等着我的照片吧。]

[周如意：最好买橘子蛋糕，或者香蕉蛋糕，买不到也没关系，是水果蛋糕就行。]

[Carson：要求还挺多。]

[周如意：谢谢善良的Carson先生。]

[Carson：不不不，要说谢谢我最崇拜的Carson老师。]

周如意握紧拳头。

[周如意：谢谢最崇拜的Carson老师。]

[Carson：真听话啊，和你哥完全不一样。]

“哼。”

周如意嗤笑一声，收起手机。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莫名很想吃蛋糕，无所谓心情好或不好，他这段时间的心情一直是跌宕起伏的状态，只是单纯的想吃点甜的东西。

思索片时，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哼哼抱到大屋子和周彧一块玩，扭头去仓库找食材。

夏天家里不怎么做甜品，而且很多食材难以囤积，冻冰库里也容易坏掉，要找齐材料可能要废好一番功夫。

幸运的是，做完曲奇剩的材料还充足，足够做一个大概六寸的蛋糕。

这是阿姨说的。

周如意只看许闻松做过一回，没能完全记住，阿姨得知他要亲手做蛋糕后，提醒了他几句，然后这个消息传遍了整座宅子，于是，无事可干的帮工都挤在厨房门口看他。

周如意洗洗手，照着记忆里的做法添加材料，专注地搅着面糊。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诶，小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还敢叫小少爷，不怕被骂？”

“私底下喊一喊怎么了。”

“要不咱几个帮帮Kalyan吧，他一个人能行吗？”

“你敢插手？”

“可要是受伤了，老太太怪罪下来怎么办？”

“Kalyan又不是小孩子了。”

周如意一旦认真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听到这些话也没心思理会，钻研着搅拌器打发蛋白。

他没穿围裙，面糊和牛奶全溅白衬衣上了。

阿姨们不敢劝他，站在一边干着急。

他们现在的模样就好像在看一个小孩学走路，踉跄的时候心一哆嗦，怕他摔倒，又怕伤到他的自尊心，不敢上来扶。

直到小孩的家长来了。

“诶？你们围在这儿干嘛呢？不热吗？”周乐的大嗓门大老远传进厨房，下一秒看到正在忙碌的周如意，话音惊得变了调，“啊？小如意？！你干嘛呢？”

周如意被突然放大的声音吓得虎躯一震，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周乐凑到身边，叉着腰看一片狼藉的桌面和他的手，啧啧称奇：“你真有毅力啊小如意，据我所知，周家往前三辈人就没一个能进厨房的，你是唯一一个。”

周如意把打发后仅剩半碗的蛋白霜加进面糊里，一边搅拌一边说：“你很得意？”

“不啊，我很佩服你。”

“看不出。”

“我很认真的好不好……嘿嘿，烤完能不能给我分一点。”

周如意自顾自忙着手里的活。

“能吃再说。”

“你硬气一点！你要说烤坏了你全吃完。”

“想得美。”

周如意这是给许闻松做的，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扔给周乐。

周乐曲解了他的意思，感动地说：“好善良啊。”

“哼。”

周如意把所有面糊倒进模具，震了几下，盖上锡纸放入烤箱。

一回头，看到桌面、墙壁、地板都是面糊，瞬间窒息。

周乐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哈哈！”

“……”

周如意犹豫两秒，在叫阿姨和自己打扫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是他自己要逞强做蛋糕的，总不能把烂摊子都甩给别人。

帮工仓皇地喊：“Kalyan，你去休息一会儿，我们来吧？”

“不。”

周如意肚子收拾好烂摊子，竟然从围观的人眼里看出了欣慰的神色。

他一秒回到好几年前的情景，他刚学会自己扎头发，大家也都是这样的表情。

这座宅子里的人似乎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大部分人从他还在妈妈肚子里就在这工作，看着他出生，嘤嘤啼哭，被带到英国，又被带回国，中间隔了将近八年，称呼从一开始的“小如意”变成了“Kalyan”。

周如意不禁想，如果他们知道看大的孩子十五岁就已经谈过恋爱，还失恋了，脸上的表情可能会更精彩。

他苦涩地笑了笑，回过头，继续准备奶油和水果。

周乐笑嘻嘻地看着他：“我来帮你吧，就当是劳动换取粮食。”

“不……”周如意本想拒绝，看到颜色比平时深的芒果，忽然有了坏心思，“你帮我把这个切成块儿，要二乘一乘一。”

“你怎么跟许闻松似的。”周乐蹙起眉头，“他以前志愿者活动要我帮忙切水果的时候也这么说。”

“你不是和他绝交了吗？”

“间歇性好不好，我想他五分钟骂他五分钟。”

“傲娇。”

这还是周如意第一次说别人傲娇，以往被说的人都是他。

“哈哈。”周乐扬起下巴，一边笑一边大声喊，“你才是傲娇！”

“……”

周如意想揍死周乐。

给蛋糕裱花摆好水果，周如意满意地笑了起来，内心的满足感溢出眼眶，虽然大小看起来完全没有六寸，胜在精致可爱。

周乐像猴子一样嚎叫，带着帮工给他鼓掌，迫不及待地问：“我能不能先偷吃一点点边角料，把正中间留给许闻松呀。”

周如意抬头看他，神色疑惑。

周乐嘴上说着绝交，眼里的期待已经快爆棚了。

“今天是许闻松生日啊，你不是在给他做生日蛋糕吗？你一直在跟他联系吗？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好好痛骂他一顿。”

周乐好像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天真。

周如意低下头，嘀咕似的说：“不知道。”

周乐眼里的活力渐渐褪去：“诶？为什么？他不回来吗？那你做蛋糕是为什么？我以为他和你关系好，只告诉你一个人……”

周如意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应答。

原本暂时忘却的伤心事被突然提起，从许闻松要好的朋友嘴里说出来，让他有些心虚。

周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比他们都期待和相信许闻松一定会回来。

在期待落空时也比他们失落。

周如意很少有自己比大人成熟的感觉。

他用沉默代替回答，把蛋糕放进冰箱，洗擦干净手，安慰性地拍了拍周乐的手臂，从帮工们不明就里的目光中离开厨房。

周如意回到房间，给许闻松发了很多信息，告诉他自己现在有多想念他。

等待是煎熬的苦痛，也是压垮人心的碎石。

他蹲在门板后，凝视着单向的信息，毫无波动的顶框，绷紧嘴角，强忍哭意，放下手机，拿着衣服进浴室，在浴缸里痛哭流涕。

在他脸上交融的蒸汽和汗滴，把泪混作了苦味的水，一颗颗溅入水池。

他哭了很久很久，用热水洗过澡后，仍然难掩悲恸，继续用冷水浇了一遍。

卧室十五度的空调救回了他的命，像注射了一针强力镇静剂，让他缓过气。

周如意把不知怎样处理的衣服交给阿姨，远远看到周乐蹲在一狗一猫中间欢笑，不禁感叹他的心态还是一如往常的健康。

再回房间，周如意擦干净汗珠，梳好头发，戴上手表。

手表要计算心率所开机运作的时间比较长，心率的波浪开始起伏的那一秒，屏幕上出现了两串数字。

121

98

他呆滞一瞬，立即反应过来上面由0变成121的数字这是许闻松的心率。

周如意比查分那天还激动，右手握着左手腕在方寸间来回踱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跳动的大数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咧开。

他心中雀跃，不敢相信地说：许闻松，许闻松，许闻松看了他的信息？许闻松回应了他？许闻松也在想他？

他猛然回神，忙拿出手机给许闻松发信息：许闻松，我好爱你。

意料之内也是意料之外的，手表上的心率开始变快，从已降到102的心率逐渐跳到135，然后最顶点向下滑，一直保持在106左右。

周如意确定这个心率一定是许闻松的，许闻松会看自己的信息，心里炸开了烟花。

这是他们分开之后，第一次直接接触。

那边的时间是八月四日晚上十一点，许闻松应该快睡觉了，他也许是在睡前看到他的信息，同样在想念他，所以重新戴上了手表。

周如意高兴不到五分钟，眼睁睁看着心率突然又变回了“0”。

他喉间一哽，不可避免的悲伤再度奔涌，自我安慰道：许闻松只是不希望他找过去，不代表不喜欢他了，许闻松还很爱他，还会因为他的爱而心跳加速，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再相见的……一定会的……

“许闻松……笨蛋。”

周如意苦涩地骂了一句，忍不住掩面而泣。

他把蛋糕分给了许闻松的朋友——周乐、周如溯、随长安。

最后留了一小块给自己和许闻松。

做不到许闻松的精准配比，糖量超标，齁得嗓子疼。

[周如意：太甜，就不给你尝了，等我下次做一个完美的蛋糕，再给你留一块。他们都说很好吃，我不明白，周如溯告诉我，他们和你一样爱我。

所以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他所有的不好吗？

那，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