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 第79章 第 79 章

周如意皮笑肉不笑地道别班主任，一回头就流下了泪。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已经十分肯定许闻松只是暂时离开，却有什么都不懂的人不断质疑他，不断强调许闻松不会再管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确信仿佛只是自我安慰，他所追求，等待的人，只是一个念想。

如果许闻松在就好了……

每到怀疑自己的时候，周如意都会这么想。而这个想法似乎也在佐证许闻松抛弃他的事实。

前面的人在热烈讨论着下一个目的地，不管说什么项目周乐都会笑哈哈地附和，总直视前方的眼睛看不到眼下的泪滴。

周如意从不奢求许闻松之外的人安慰他，也不想让无关的人担心。

自己偷偷哭了一会儿，假装看手机，顺手抹掉了眼泪，自始至终低着头。

“好热，先去买冰奶茶喝吧？”

“这个天儿喝奶茶？柠檬茶差不多。”

“不是有绿豆奶茶吗，试试这个。”

“那我在外面等哦，奶茶的话，拜托大家了呢！”

因为有人突然说出这句已经成为热梗的名句，所有人齐刷刷朝他看过来。

周如意早就脱离了这句话的敏感期，不觉得有多羞耻，但还是“哼”一声，装作害羞撇开脸。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们一路调侃他，欢声笑语间抵达奶茶店。

周如意独自撑伞站在外面，看着白色地板砖发呆。

板砖凹陷的一角有条狭小的缝隙，油绿的草在夹缝中顽强生长，蚂蚁队列从这株草爬向花坛，匆匆忙忙地搬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食物，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生机。

他突然觉得，过载的喜爱和思念都是压垮他的凶器。

他太喜欢许闻松，比喜欢自己还喜欢。许闻松也是如此，所以才会选择离他而去。

即便想清了这些，周如意还是觉得许闻松是笨蛋。

“小如意！”

周乐突然跳到面前，把一个淋着巧克力的甜筒递到手边。

“我抽到了限定！”

周如意惊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其他人，看到她们都还在店里，松了口气。

他虽然不讨厌这个称呼，但也不想再经历和之前被许闻松朋友们调侃同样的事。

而且以她们天天在班群里闹腾的作风，不到几个小时整个暮春市都知道“小如意”这个昵称了。

周乐看出他的内心想法，忍俊不禁：“哈哈，你都十六岁了，怎么还这么怕羞。”

周如意接过甜筒，佯装气恼道：“是你不分场合乱叫。”

周乐不太理解：“诶？她们不是你朋友吗？”

“……”

周如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下意识想说“不”，可她们是真心实意把他当朋友，会经常和他分享八卦，讨论护肤品、养护头发、训练体态，是完全把他当同性朋友来看的。

周如意已经习惯了和女生相处，只是偶尔听完她们的话题，解答之后，后知后觉：我不是男的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他之前总以为是自己太像女生，现在不这么觉得。

因为许闻松也有很多要好的女生朋友，每一个都是能聊到类似话题，从来没有男女隔阂，也从不暧昧的朋友。

这大概是许闻松的“人类平等”论深入人心，且和每一个人的距离都恰到好处。

他也想成为许闻松这样的人。

周如意愣神了很久，周乐的手在眼前挥了挥，他回过神，再次撇开脸：“朋友也不能知道。”

周乐歪着脑袋问：“为什么呀？那许闻松呢？他之前天天这么喊你，也没看你生气呀？”

周如意瞪了他一眼：“不知道。”

周乐动作夸张弹到几米外，委屈巴巴地说：“噫~小如意生气气，我怕怕。”

“……”

周如意突然想给他两拳。

一帮人吵着挤着吃过午饭，在空荡的面馆吹风闲聊，等最近一朵大云遮盖日光，将地面割成两种颜色，匆匆忙忙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周如意跟着她们到了一家专拍大头贴的店铺。

因为开在中学旁边，放了暑假，里面大都是学生，吵吵嚷嚷地追着老板问这问那，笑声不断。

“嘿嘿，戴这个道具会不会很可爱呀？”

“什么东西？鲤鱼头？”

“诶，可惜不能大家一起拍，来吧，我来当今天的小老师，点到名的自觉进屋噢。”

“真是端水大师啊小南姐。”

“No！我只是希望和每个朋友都至少有一张共同的合照。”

“枚举法现实版。”

“哈哈，快点吧你们，周乐哥要拍吗？”

周乐正盯着机器上的动漫人物发呆，闻言猛地抬起头，粲然一笑，摇摇头说：“我不用，我就是陪Kalyan来逛逛的，你们拍，我去看看游戏机。”

周如意就知道周乐一看到动漫人物就走不动道。

“Kalyan和小苏先一起拍吧，另一边……”

“好诶！”

周如意看她们兴高采烈，对什么事都充满期待的样子，内心受到感染，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真少见啊。”

名叫苏宁的女生看到他的笑容，突然来了一句。

周如意仰头看她。

她是这些人里最高的，也是头发最短，话最少的，看起来酷酷的，相比其他人不那么可爱，却有种比所有人成熟的知性美。

他们很少说话，这是第一次在独处的时候说话。

周如意见她脸上也挂着笑，学着她的语气道：“真少见啊。”

苏宁的手在面板上调换贴纸，平静地说：“其实你没把她们当朋友，对吧？”

周如意本来已经确定了，被这么一问，莫名有些心虚，一时不知该怎样应答。

他看着屏幕，勉强换上笑脸配合拍照。

苏宁看着屏幕里他的僵硬表情，不禁发笑：“没关系，你只要不拒绝就是回应，大家都会把你当朋友。”

周如意仍然不语。

“说实话，我一开始和你聊天，只是因为之前说过你的坏话，觉得愧疚。”

苏宁换了个猫咪耳朵贴纸，看他这张懵懂的脸配上猫耳朵，噗嗤一笑，继续说：“现在的话，是觉得你可爱，还有点儿崇拜你。”

周如意被自己屏幕里的模样羞耻得红了脸，偏开脸，语气不善地自嘲道：“崇拜我嘴巴贱？”

苏宁笑着摇摇头：“崇拜你被所有人欺负脊骨还这么硬。”

周如意冷哼一声：“生在首富家连头发丝也是硬的。”

“我之前确实以为你有周家撑腰所以什么都不怕，但慢慢的，我发现你没有想象中受宠，既没有走后门，也没有用势力压迫欺负你的人，你家里人好像对你不闻不问。”

“你想多了。”

周如意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软肉。

苏宁看到他眼里的躲闪，敛起了笑容，郑重地说：“我向你道歉，为我说过你的坏话，还有对你被欺凌的事坐视不管。”

“对不起。”

周如意心一动，嘴巴却和石头一样坚硬：“没必要。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总有人在乎的。”

苏宁忽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半揽着他拍下一张照片，然后又笑了起来。

“试着交一些朋友吧，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周如意沉默地思考着这句话，几乎和每一个人的照片都是茫然的表情，像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结合体，又像初次见这种稀奇玩意万分不理解的老人家，把他们逗得捧腹大笑。

他脸一红，其他人又像许闻松一样逗他，像看到小猫撒娇被萌化了的样子。

周乐大笑不止，拍了张他拿到的大头贴，直接把他的脸用作头像。

头像换完不过两分钟，群里就炸开了锅，满是周如溯的笑声和言倾羡慕的省略号。

周如意对上苏宁的眼睛，那带笑的眼眸在说：看，我就说吧。

他似乎明白了，不管是许闻松、周如溯、随长安、周乐、言倾、江月白、时绿，还是围在身边的女孩们，都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总是逗他。

看起来是在拿他寻乐，可如果不是他们，他的傲慢性格，说反话的嘴，没有人会在乎，没人会解读他的意思。

他一直觉得朋友只要有许闻松一个就够了。

可这世上不只有许闻松在爱他。

他们下午看了一场动漫电影，是苏宁挑的片子，可她们之中没有一个跟ACG沾边，跟周乐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极端。一边是阳光二次元，一边是阳光三次元。

好在文化交流很顺利，没有引起什么争执。

傍晚，他们在学校门口道别，周如意和周乐开车回家。

周如意一回到家立马冲进房间，扔下书包坐到书桌前，匆忙翻开日记本，握起笔杆。

这个本子已经写了一个多月了，每一次都能写满整整四页，每次写完都会发给许闻松，尽管一次都没有得到回应，他依然相信许闻松能看到。

他写完日期，笔尖在纸页第一行稍作停顿，像蹁跹的羽毛一样飘了起来。

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片，写满了整整五页，内容是今天的事和想法。

周如意的笔墨告诉许闻松，他不会再拘泥于一方天地间，会尝试勇敢地向外走，认识更多喜欢他的人，试着真心对待朋友。

画出最后一个句号，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把今天傻气的大头贴粘在了新的一页，然后拍照发给许闻松。

他看到从门缝里泄入的夕阳，自动把这当作了许闻松的回应。

激动难耐的心又在新一页写下三个字。

“Kalyan，准备吃饭了。”

门外有人在喊。

“知道了。”

周如意应了一声，合上本子，藏起隐秘的少年心事，锁上抽屉。

他难得把高考后一直堆在桌上的书整理好，塞进书柜里，拿起压在最底下的漫画书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猫咪图案的本子。

如潮水般涌现的记忆告诉他，这是许闻松的本子。

他依稀记得看过的内容，是和许闻松初见那天之后的日记，他只看了第一篇。

“……”

周如意摩挲光滑的表皮，犹豫了一会儿，抱着“许闻松又不会生气”和“我都给他看了他也要给我看”的心理，翻开了这个本子，发现里面就只有两篇日记，难怪许闻松会把本子忘在这里这么久。

[Date1.22/大雪

第一次穿了橘色的毛衣，哈哈，有点可爱，可惜Kalyan不这么觉得。

陪Kalyan去写生，发现他好像不像想象中那样受欢迎，老师和同学没有一个人和他说好话，尽是一些挖苦的嘲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他看起来很成熟，什么都不在乎，是因为习惯，还是不屑畏惧呢？

他很善良，很可爱，很漂亮，很有才华，除了嘴巴硬什么都好，但这也算是萌点之一。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周如溯给我的要求里只有一条，和他做朋友。

可是他好像不渴望友谊，甚至有排挤全世界的行径。

这算是好事吗？

总之，我很想了解他，不管是出于工作内容还是私心。

即便是我无理取闹换来的友谊，只要稍微能感化他，能让他尝到友谊的滋味，就算完成了工作。至于之后的事，我的私心，如果他愿意，我可以一直和他做好朋友。

完蛋，忘了把毛衣上的颜料洗干净了，该不会要用丙酮吧……不要啊，偷用实验室的东西会被教授骂的，我不要当小偷。

唉，要不拿白醋泡一泡……不要白醋味的衣服啊……]

看完这段，周如意沉默良久，不知是该笑许闻松是笨蛋还是哭。

他苦笑了一会儿，眼中泪花闪烁，捧起本子，放在唇下，轻轻印了一个吻。

就当是给那时候笨拙的许闻松、被他伤过心的许闻松、温柔过头的许闻松一个补偿。

他放下本子，准备把它也锁进抽屉里，手指突然摸到一块突兀的地方。

疑惑地把本子翻过来，细细摩挲，发现里面有一片四四方方的硬物。

他心一惊，期待又忐忑地扒开套壳，拿出这张白色卡片。

[发现我了吗？哈哈。没关系的，看了也没关系。我还有我这颗心本来就是你的呀。我的小Kalyan，我超级超级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你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啊！

落款：只有一点点可爱的许闻松。

Date9.3/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