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 第78章 第 78 章

八月四日。

周如意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学校。

一大早，班里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女生就群里敲他过会儿去拍纪念照。

他非常不想答应。但是被关在家里这么长时间，就算是老鼠也要疯了。他在不在家都无事可干，又没有许闻松给他解闷，只好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其实倒也没有这么不情愿，毕竟她们对他的确很友善。

“小如意！你今天要出门？”

毕了业考了研但无所事事的周乐趴在他的窗台上喊。

“嗯。”

周如意头也不抬地应声。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周如意关掉手机。

离开新泽西州那晚，他重金雇Carson每天偷拍许闻松的照片，汇报许闻松的近况。

Carson总是说着“我很忙”、“我哪有这个时间，我要去找男朋友的”、“我才不要当你们的感情粘合剂”，还是每天都发了很多照片，还有很长一段文本汇报。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月，明天就是许闻松的二十一岁生日。

PU大学七月中旬放暑假，但还是有很多活动，许闻松每天都有各种课，而且备受老师青睐，几个老师轮流带，看不出哪一位是真导师。

他还被老师推荐去参加了体育社团，经常出现在锻炼的队列末尾，相比外国学生过于瘦弱的身体仿佛一折就断的嫩柳，但每次都在老师鼓劲下坚持了下来。

老师的推荐是正确的。

许闻松的面色红润了不少，但每天都是差不多的寡淡表情，除了课堂和会议发言，什么也不说，喝水休息的时候，总会盯着手发呆。

好在老师和同学对他很友善，活动会邀请他，吃饭会带上他，家里烤了饼干也会给他送一份。

在他们眼里，许闻松似乎成了需要被照顾的“沉默的天才”。

今天许闻松罕见地没有在研究课题，接受邀请到老师家里参加聚会。

Carson拍摄的照片，十几个人坐在草坪里喝酒聊天，许闻松穿着最朴素的白短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手拿一杯橙汁，仰着脑袋专注地看星星。

看到这张照片，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在许闻松身边，许闻松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其它照片里，许闻松在和一个亚洲模样的人说话，侃侃而谈时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浅笑。

Carson说他们在用中文对话，他听不懂，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如意无所谓他们在说什么，看到许闻松笑，他也跟着开心。

“小如意，你发什么呆啊，穿鞋穿十分钟了。”

周乐的大嗓门唤回他的思绪，顺便连笑容也收了起来。

“你这么闲？”

周如意穿好鞋，转头去拿书包。

“我爸让我去公司实习，我才不去，就只好把奶奶搬出来，说我要负责看着你。”

周如意不爽道：“我又不是小屁孩。”

周乐撑着下巴笑道：“你就是小屁孩呀，穿鞋都要十分钟。”

“哼。”

周如意无话反驳，冷着脸把周乐推开，关上窗户锁好，转身出门。

周乐跑在他前面，抢先一步打开后车门，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座，顺手把罐子里最后一颗糖扔给他，分外兴高采烈地喊：“出发喽！小学弟。”

周如意不喜欢吃糖，但还是好好收进了书包侧袋里，等着开无聊会议的时候吃。

“谁是小学弟。”

“你啊，你下个学期不就是我学弟了？”

周乐从知道他报了静湳大学之后，就一直很高兴。

大概是因为最好的朋友许闻松走了，和其他人的相处也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来了个能给他解闷的人。

周乐坦白过，许闻松在一开始就和他说了要去美国留学的事，也只说了这件事，原因随便搪塞过去了，请求他不要告诉周如意。

他一开始很生气，许闻松做这么大的决定不和他提前商量，说好的一起留在静湳大学，出尔反尔，还隐瞒原因，完全没有把他当成好朋友。

他单方面和许闻松绝交，却也遵守约定隐瞒周如意，虽然最后还是被逼问出来了。

周如意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周乐，许闻松离开的原因和家里的事，看周如溯瞒着周乐和奶奶，他直到现在也没说。

“对了，你到那边之后，是要住学校还是跟我或者说跟周如溯住？”周乐突然问。

周如意回过神，重溯了一遍上句话，没反应过来：“周如溯？”

“对啊，他还没跟你说？他准备把工作室搬到静湳市。”

周如意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周乐解释道：“他前阵子不是和你去旅游了吗？那几天他们工作室机密被泄露了，他觉得内部有对家公司的人，想借这个重组机会试探内鬼。”

周如意蹙起眉头：“这样他的工作室不会四分五裂吗？”

“他说无所谓，从一开始就是他和随博士还有许闻松三个人撑起来的。”

周如意以为自己误听了。

“许闻松？”

“诶？许闻松没跟你说过？”周乐惊讶了一下，继续说，“我推荐许闻松来当你的家教，周如溯一开始想拉拢许闻松跟他一块儿创业，许闻松没答应，但在他创业初期砸了很多钱，还帮改过BP、技术顾问、宣讲会、用户调研之类的一大堆活儿，他要让许闻松当股东，许闻松还是不答应，说能拿到家教工资就足够了。”

周如意终于明白周如溯为什么对许闻松无条件信任。

许闻松就是个纯粹的善人，对感兴趣的事会花费大量精力，尽原则之内的最大能力帮助别人，不求任何回报。

周乐虽然说和许闻松绝交了，还是忍不住喟叹：“唉，许闻松啊，什么忙都要帮，什么事都自己担着，连生日也让人给他过。”

“……嗯。”

这段话周如意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程度。

“那个家伙，明天就生日了，给他发信息打电话也不回，想给他过生日也找不到人。”

周如意心情复杂。

按许闻松所在地的时间，他的生日是后天，那边的新老师新同学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他又要孤独地迈入新一岁。

周乐沉默片时，怒了努嘴，违心地说：“算了，都绝交了我还说他干什么。”

周如意心想都怪周乐，他又想哭了。

周乐岔开话题：“小如意，其实我觉得周如溯搬工作室有三分之一是为了你，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原因嘛……弟控？”

“……”

“哈哈！开玩笑的。你看你还这么小，在那边受欺负没有奶奶给你撑腰，我又这么没用，也只有周如溯能顾着你了。”

“你有用。”

周如意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如果是以前一定会先说自己才不是需要大人带的小屁孩，最后才反驳周乐的自嘲。

周乐痴痴地笑了起来：“哈哈？我这是被夸了？被傲娇大王夸了？”

周如意撇开脸：“你才傲娇。”

周乐乐不可支：“哈哈，谢谢小如意，不过我确实没什么本事，我只会一个劲儿哈哈逗你笑，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上去就给那个人两拳，两个人一块儿拘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做不到周如溯那样几句话就能解决问题。”

周如意心中暖意泛滥。

他从以前就觉得，有周乐和周如溯两个哥哥真好。

虽然每次被耍着玩的时候很生气，正好印证了周如溯说的“既然想要哥哥们的宠爱，就要忍受哥哥们的欺负”。相比他们的付出，他被挑逗的那几句话简直微不足道。

他摇摇头，认真地说：“能让人开心就是你的本事。”

“哈哈！”周乐惊喜大笑，“好会说话啊小如意。”

“哼。”

周如意假装生气。

其实他现在一点也不讨厌“小如意”这个称呼。

一路闲扯中，抵达学校。因为路上碰到了好几个红灯，用时比以往慢了十多分钟。

几个女生就坐在学校门口的大榕树下等，一边咬着雪糕一边陪大爷下棋，叽叽喳喳的声音比蝉鸣还聒噪，却不讨人厌恶。

周如意看到那位熟悉的大爷，不禁思念起许闻松。

去年夏天那个温柔开朗的许闻松。

“Kalyan？”

有人突然看过来，高举手朝他打招呼，接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好慢啊Kalyan，你是走路来的吗？”有人哀怨道。

周乐勾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我开车速度比较慢，路上堵车了。我是小……Kalyan的堂哥，周乐。”

周如意静静地杵在一边等他们寒暄完。

可能是之前带着贴身保镖来上课，现在身边跟着周乐没人觉得奇怪，还都相处得很好，至少比他好得多。

“走吧，先进去吧，老师都等久了。”

两个月没踏进校园，里面的景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杂乱。

路上，她们谈论起了他的专业。

“Kalyan是突然想学动画设计还是早就想好的？”

“突然。”

周如意才不会承认是早有预谋。

“难怪，我们还想问你为什么不转艺术生呢。”

“对呀，你成绩这么好，当艺术生不是更容易靠上理想学校吗？”

他们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包括周乐。

其实是因为奶奶不让，之前奶奶只想让他当个理科天才。

周如意不想说家里的事，随口扯了一句：“忘了。”

周乐噗嗤一笑：“不愧是你。”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教务处，几个面熟的老师立即跑过来闲聊。

周如意和班主任一起领取他的录取通知书，记名的时候，班主任突然说：“你们这届的尖子生都去了暮春大学，只有你去静湳大学。”

“嗯。”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看过你的画展新闻，但没想到你会以文科生的身份报艺术类专业。”

“嗯。”

班主任似乎对他的选择非常恨铁不成钢。不断追问填报志愿的事。

“你选专业的时候，是和那位许先生商量过的吗？还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周如意心想就算许闻松在也不会拦着他。

他坦白说：“我自己的决定。”

班主任皱着眉头说：“他们都不管你了吗？爸妈是这样，奶奶哥哥也是这样，现在连许先生都联系不上了，之前对你那么上心，现在连信息都不回。”

周如意被后半句刺耳的话扎进本就不坚强的内心，默然抿紧嘴唇，呆站了一会儿，语气不大自然地回答：“他不在家。”

“跑山里去了？手机没信号？”

“不知道。”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这都不知道。”

“不知道。”

“他不管你了？”

“……”

这是周如意第一次觉得人的情商竟然能低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