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发了。
带着过去和现在,去寻找许闻松的未来。
报到那天,言倾带了一群学长学姐粉丝接待他,其中还包括周乐和余晌一众人,还没入学就轰动全校,把“静湳大学”四个大字送上了新闻热搜。
非议和讽刺已如家常便饭,周如意毫不在意,他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因为这件事,奶奶对他受到的待遇很是满意,静湳大学成功拿到了周家的捐赠。
虽然是匿名,但动动脑子就能知道随他而来的一大笔钱肯定是周家的手笔。
他不习惯住宿,也不想因为外貌或生活习惯被所有男生排挤,和周如溯还有随长安住在距离学校不远不近的公寓。
一开始,他会担心这对男同在他面前放肆恩爱,但却没有,他们在家里和普通朋友一样相处,交谈间的口吻也很正常。
军训那两周,因为脚伤,他每站一会儿军姿就被要到旁边休息,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少爷娇气。
但他们只是私下说,不会在台面上对他恶意相向,大概是有喜欢他的学姐学长护着,没人敢欺负他。
其中一个夜晚,所有人在草坪上围成圈,随机挑人表演,他没有被抽到,是被学姐硬拉上去的。
他不得已借了学姐的小提琴,第二次在人前拉出那首曲子,所有人都在看他,除了一年前的那个人。
隔天,周乐笑哈哈地告诉他,他被选成了校园之星,是介于校草和校花之中的称谓。
他被叫走拍宣传照的时候,满脸横气,照片贴上宣传册后,从此多了个流传在静大的新绰号——尖牙垂耳兔。
在忙碌的课程和活动交流中,他的内在性格逐渐披露,几乎所有人认识他的人都像苏宁她们一样,从嫌恶、冷漠转变成了喜欢,对他表示好感的人越来越多。
起初,只是要联系方式的人变多了,慢慢的,竟然有人在现实中、表白墙上和他表白,男的女的都有,都大他好几岁。
他不回应任何人,试着交了几个朋友,会在下课时和朋友说几句话,也会和他们一起在校外聚餐,会慷慨地请客。
将这些改变看在眼里的三个哥哥,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欣慰的笑容。
尤其是知晓他经历了多大痛苦的周如溯。
周如溯和随长安查到了许闻松父母的研究项目。
他们从当时解散的研究小组其他人里问到,那个项目解散其实是因为有人长时间泄露内部资料,使另一个组比他们抢先一步拿到了成果。
他父母很重视这个已进行十年的研究项目,不忍功亏一篑,又正好是仅有的两个能接触资料的人,两人互相怀疑,总因为这个话题大吵一架。
从去年五月开始,许闻松几次三番被父母同事叫过去劝架,得知信息后选择帮忙调查。
这个项目和PU大学有关联,为了还父母清白,不被起诉,他决定前往PU大学了解。
他用了很长时间调查,还是没能还父母清白。
父母仍然被诋毁,压力越来越大,研究成果惨不忍睹,每次争吵都向对方挥了刀。
他们一次次让爱人流血,一次次痛哭流涕地挽救,一次次崩溃,一次次朝没能如他们所愿考上PU大学的许闻松发泄。
许闻松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每次前往劝架脸色都更麻木,但依然没有放弃追寻真相,选择了前往PU大学留学。
之后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因为许闻松一定会把父母残害对方的错归咎于自身,不断自责,怪自己没有能力调查出真相,才让父母疯掉,自己也疯掉了。
他怕自己的疯癫影响周如意,更坚定了离开的决定。
得知这些,周如意没有以前那样情绪崩溃,反而更理解了许闻松。
许闻松的选择是错的,这是他坚信不疑的想法。
可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控制自己不把坏情绪传染给许闻松。
除此之外,更深切的情绪是,心疼。
许闻松的这一年比他活的十六年还苦。
周如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念着许闻松,从相册四千多张照片里钻研许闻松的思绪,从每个深夜里窥探跌宕起伏的心率,昼夜交叠的思念降下雷雨,而他的月亮还远在天边。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许闻松的声音了。
他在许闻松的离去和生活教育中生长,从桀骜不驯到温顺,从孤寂到开怀,待人慷慨,行得正坐得端,不缺友谊也不缺喜欢。
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被剜了的月亮,仍在熠熠生辉,却始终不圆满。
他期盼的不是圆满,是许闻松的改变。
照片构建的三年里,许闻松如同蜗牛攀爬珠穆朗玛峰般,一点一点向上迈步,身体、精神、笑容,一丝一毫充盈,依然不及当年的万分之一。
简单来说,许闻松除了身体经过锻炼趋向健康,其它的几乎没变。
还是一样闷,一样沉迷学习,一样孤僻。
许闻松没有彻底离去的念想,像个机器人重复着枯燥乏味的生活,偶尔会和同学出去玩半个小时,然后继续忙碌。
几乎每个中国时间的深夜,许闻松都会戴上手表,趁着周如意入睡时,感受他的存在,每次心跳有大波动,就会立即关机。
周如意由此坚信,许闻松还在爱他。
十九岁生日这天和往年一样,在奶奶的掌控下,早早筹办起了商业聚会。
周如意的想法也和往年一样——“十七岁了,嗯,明年就成年了。”“十八岁了,成年和未成年好像没什么区别,许闻松说要等到我成年,现在还没回来。”“十九岁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许闻松也是十九岁。”
逝去的三年没有给周如意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平淡、漫长、时有折磨。
不过,周如意的高中朋友们为他准备了另一个生日聚会,在夜里八点门禁过后。
现在的周如意心境不同以往,很珍惜每一个善待他的人,自然是会去的,门禁对他来说不过是翻个墙的事罢了。
无聊的商业聚会结束后,周如意洗了个澡冲掉蹭来的酒气,裹上围巾外套,看了眼锁好门离开的阿姨,准备从那棵树下翻出去。
手拂去假山上的雪,一只脚刚踩上去,身后就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去哪儿?”
周如意回头一看,奶奶正站在厚厚雪幕后二十米外的长廊里,从亮光的尽头看着黑暗中的他。
那两周兄弟忙得过年都回不了家,没人整活气奶奶,她的心思就全放在了他身上,时不时就要到后院来视察。
周如意知道,奶奶是担心他还会像三年前夏天那样,发着疯往外跑,她不知道实情,只是单纯以为他想离家出走。
平时在外地,有之前就拦过他的周如溯在,还有周乐能汇报情况,她并不过度担心。
今天是他的生日,她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聚会,所以疑心更重,本该睡觉的时间,独自一人走来确认他的情况。
可现在的时机也太不凑巧了。
周如意的脚不知是该缩回去还是继续蹬。
“周如意,下来。”
奶奶的语气坚定得毋庸置疑。
周如意和奶奶对视几秒,乖乖缩回脚,慢慢走了过去。
奶奶伸出手把他肩上的雪拍去,冷硬地说:“说话。”
周如意这三年长高了将近八厘米,但也只是能和奶奶平视的高度。
他的眼神没有躲闪,直视奶奶铮亮的眼睛,简略地说:“和朋友玩儿。”
“什么朋友?”
“好朋友。”
奶奶对他学会了说话钻空子感到诧异,仅一秒,面无表情地问:“男的女的?”
周如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谈恋爱了?”
“……”
周如意的叛逆心理又拔高了。
“摆这张臭脸给谁看?”奶奶蹙着眉头说,“我说过不让你谈了?出门报备一声能要你的命?”
周如意听出言外之意,小声地说:“知道了。”
奶奶握起拐杖,指着左边的门,叮嘱道:“从后门走,让几个看门儿的跟着,不准乱跑,不准喝酒,不准玩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十二点前回来。”
“嗯。”
周如意没什么异议,因为这句的确是在担心他。
他经常在网上发表画作和各种言论,喜欢他的人和不喜欢的人数比例接近二比一,也就是说,他现在仍然处于被虎视眈眈的境况,带上保镖会更安全。
不过十五分钟,周如意乘着车抵达目的地——胡同里的一家老酒馆。
他看着保镖瞪着眼把招牌上的“老酒馆”三个大字拍下来,不用猜就知道汇报给了谁。
他无语凝噎一秒,冷淡地说:“你们在车里等。”
保镖大哥点点头:“诶,好,小少爷有事儿喊一声,我们立马冲进去。”
“嗯。”
周如意转身走进店门。
“Kalyan!好久不见!”
刚走进隔间,她们就欣喜若狂地扑上来抱他,像在外漂泊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妈妈怀抱。事实上,她们的确比妈妈更愿意亲近他。
周如意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感染,露出羞涩的浅笑,点了点头:“嗯。”
“长高了好多啊。”
“从正太变成少年了。”
“诶,那不还是一样可爱吗?”
周如意的头发被几只手揉乱,故作恼怒道:“你才可爱。”
“哈哈,大家都一样可爱。”
周如意坐到长桌中间的位置,苏宁叫来服务生上菜。
招牌和介绍说是老酒馆,其实是餐厅,老板是南方人,菜式是南方特色菜,酒是甜甜的花酒,是最南边开得最艳的桃花酿成,废了很多精力才捱过暮春市的大雪,储存到二月。
“唔……度数好像有点高。”
有人喝了半杯就开始犯晕。
“花儿酿的能有多高?跟甜味儿饮料似的。”
“老板说有十五度,比啤酒高点。”
“诶?那Kalyan能喝吗?”
“喝呗,反正今天是Kalyan生日,喝尽兴就行。”
周如意已经喝了六杯,单纯因为口渴,不想麻烦服务生特地送瓶水,但喝甜水好像并不能解渴,喉咙反而更干了。
“Kalyan,你的脸好红。”
她们担忧地看着他。
周如意头一回一次性喝这么多酒,感觉浑身发烫,从喉咙烧进胃部,熔岩似的火苗迅速蔓延,燎到脑门直恍惚,瞧着人影绰绰。
他好像低估了酒精的冲击力。
“没事儿。”
他笑着摇摇头。
“先点蜡烛吧,不然待会儿该到二十一号了。”
“好。”
“我特地做了个小蛋糕,咱几个一人一口就能吃完了,不会浪费的。”
“哇,苏姐好棒!”
周如意也看向苏宁,感动地说:“谢谢。”
苏宁歪着脑袋说:“谢什么,快点儿许愿。”
她们关了灯,围在一簇小小的火光边注视他。
周如意合起手,晃动的烛光将他的金发晕染成橘色,渐渐垂下的眼睫纤尘不染,模样一如往昔稚嫩温顺,虔诚地想——希望每一个朋友幸福快乐、希望每一个人远离苦痛、希望许闻松早点走出阴霾。
这次的愿望和往年不太一样。
他从前只为自己的自由和快乐,现在为的是每一个人,反正他也不信这些,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取,他的愿望会成为他的寄托。
再睁眼,所有人都欢笑着祝福他。
“小如意生日快乐!”
原来她们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