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为了在寒冷的水温中保持着体力,晏越闭上了眼睛。
“学长!东西拿来了!”
谈寺的叫声逐渐逼近,晏越睁开眼睛,接过肌肉松弛剂打在它的下颌处,然后用力捏着下颌,眼疾手快地将手指抵进撬开的缝。
他的指腹不可避免的被尖锐的牙齿划破。
好在人鱼的嘴终于被撬开了,血滴落在它的唇齿之间。
指尖似乎被湿润的东西扫过。
下一秒,怀中本应该沉睡的人鱼骤然睁开了双眼。
浅色睫毛下,那双空洞深邃的眼眸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几乎是在苏醒的同一刻,他们之间的位置便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压在腰腹上的鱼尾瞬间掉转位置,顶着他的身体将他托起。
起初用来固定鱼尾的腿,现在因为被迫滞空,下意识卡在了它的腰上。
鱼类的胯骨坚硬,磨着有些硌。
他尚举着胳膊,猛地回头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岸边。
湿滑的蹼爪顺势抵上他的后脊,将他向下压。
“放开!”
晏越高声制止,但人鱼熟视无睹,贪恋地盯着他的掌心,仰头亲吻在上面。
冰冷的唇贴在掌心,激起了晏越后脊的一片冷颤。
主动喂血跟被动喂血是两回事。
晏越眸色一沉,军刀抵在它的下巴处。
锋利的刀刃刺破了人鱼的肌肤,阻止它的动作。
他用刀尖轻轻挑起它的下巴,手里没松一分力,直直望进那双要将一切吸进去的眼底。
他一字一句道:“放开。”
人鱼被迫仰头看向男人。
他的发有些凌乱,不像白天那样整齐,又因为沾了水,湿漉漉的,甚至有点乖巧的塌下来。
柔软的领口也被扯的散了些,漏出了白皙的锁骨。
因为靠得近,它听得到这片胸膛下鲜活的心跳声。
口中香甜的气味越发浓郁。
它突然松开了晏越,隐约勾起的唇角让笑意变得有些邪恶。
但再看过去,那似乎又是错觉。
人鱼没笑。
晏越确认它没有大碍后,重新回到了岸上。
他脸色凝重,跟谈寺说:“向培养皿中注入麻醉成分,不要让它保持清醒状态。”
它虽然现在抑制了污染,恢复了理智,但不能保证可以保持这样的状态很久。
沉睡状态才会让它维持稳定。
谈寺还有些惊魂未定。
刚才实在是有些吓人,他以为人鱼就要这么失控了。
听到晏越的命令后,谈寺有些犹豫:“它的身体情况不能保持昏迷状态太久,醒来抗拒进食怎么办?”
晏越冷漠地说:
“那就饿它三天,让它知道不吃饭就饿死。”
三天对于人类来说会到极限,但人鱼不会,它们甚至可以一个周不进食。
这只是一个手段罢了。
一种驯服手段。
接下来的三天,人鱼果真抗拒进食。
当然谈寺和格雷西也遵循了晏越的命令,什么都没喂。
从监控可以看到,人鱼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很快开始不耐。
鱼尾卷翻了礁石,人工海藻被不知是泄愤还是玩乐,被扯了个干净。
整个培养皿里干净的连水母渣都没剩。
监控面前的谈寺正在将一切记录下来,正准备跟晏越讨论时,看到晏越正在给手掌缠纱布。
自从上次割掌喂血后,他就一直没止住血。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谈寺扫过垃圾桶里浸透血的纱布紧张起来,“学长,怎么伤的这么严重,血还没止住?”
晏越却无所谓,语气平淡地说:“没事。”
谈寺还是有些不放心,说了一连串的话,“明明身体指标都很正常的,难道是因为之前的抗体?”
说完又自顾自的继续说:“医疗室那边还有止血剂,我去找个借口拿点回来,你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不能就这么简单的糊弄过去了。”
医疗室的所有用剂都是需要向上申报的。
忒亚的目的就是要掌握所有人的一切动向。
可谈寺他们并不想让忒亚知道他们在这里的任何情况,所以止血剂这种东西只能用别的方法拿来,总之不能走明路。
晏越将脏纱布抛入垃圾桶里,淡淡地看着他:“谈寺,不要太关心我,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选你做助手是因为你的个人能力出色,不是为了让你来当保姆。”
谈寺闻言脸色一变,尴尬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敛下眸子停顿了几秒钟后说:“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操劳过度。”
晏越不再说话,研究室重新陷入了寂静之中。
最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拿着资料进来的格雷西打破了沉寂。
“忒亚研究室那边一直在要我们的证明报告,说要保证咱们的人鱼不会在船上病变,我把...你们在说什么呢?”
格雷西低着头走路,差点撞到谈寺,吓得一激灵。
谈寺没动也没说话,格雷西感觉气氛有点怪。
“说什么这么严肃呢?”
晏越不动声色将手放进兜里,接过话茬。
“明天把人鱼送去观察区域,我有信心让他们查不出来任何问题。”
格雷西点头:“好。”
光是证明报告,忒亚研究室的研究人员肯定不信。
所有存在问题的人鱼,都需要送进观察区域内,检测也需要三人以上通过。
在这之前,晏越需要保证培养皿不出问题,于是他进入了观察室。
格雷西都准备工作了,看到谈寺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和姿势不动,有些奇怪的凑过去问:
“你怎么了啊?有心事?”
谈寺偏开头,“没事,工作去了”,只剩格雷西一个人留在原地。
格雷西没多想,挠挠脑袋,继续干活了。
被冷处理了三天的人鱼,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门的开启。
在来人进来的瞬间,它便顺着他的脚步黏了上去。
碍于这层玻璃,它只能跟着他的步调。
但他没有理它,在一堆电脑面前点着什么。
鱼尾不耐地扫着,它眼见他就要出去了。
触手可及之物再次从手中溜走。
“yi..an...yu...”
安静的观察室出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
它富有神性,异常矛盾却又奇妙。
足以扰动人心底,令其震撼。
有点像低吟,读起来带着点卷舌。
类似于末世前的法语,缱绻温柔,也有些像悲剧歌剧,宏伟却又苍白。
塞壬的歌声总是魅惑人心的。
它们用独特的声音引诱猎物,也会用来勾引同类,达到交.配目的。
果然,它满意于猎物停下了脚步。
眼底暗流涌动。
晏越面无表情,转过身看向它。
有一个一直流传在水手之间的恐怖故事。
那便是当人鱼高歌人类的名字时,就是这个人类下地狱之时。
水手回家后会讲给不听话的孩子听,小孩子听后都吓到发抖。
但晏越是成年人了,更何况他幼年就随父母满世界航行,寻找人鱼的踪迹。
他纠正了它的发音。
“yan,晏。”
“yue,越。”
“晏越。”
人鱼的语调起初有些别扭。
但它很聪明,很快就能准确地念出他的名字。
它重复了一遍。
“yanyue”。
晏越点头,侧耳对着联络器说:“记录它所有的音波,分析它的语言频率。”
格雷西一震,马上录音。
晏越是想攻破人鱼语言的隔阂限制。
人鱼的蹼爪贴在玻璃上,那个位置正对的便是他的胸膛。
它的目光流转在他纤细的脖颈上。
人类的脖颈,脆弱到让它觉得,只需要蹼爪轻轻一捏,便能彻底折断。
“咚咚。”
晏越听到怪异的声音,抬眼看到人鱼正在用蹼指关节轻轻敲击着玻璃,然后说出了第二句类似于法语的话。
“He..reas..”
晏越停止跟联络器的交流,望着面前那只似笑非笑的人鱼。
他更加确信,人鱼拥有超高的智商。
它似乎在为了博取他的信任和关注,用了这种受用的小手段。
格雷西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出:“教授?”
晏越草草挂断联络器,“待会儿说。”
人鱼看到他的视线终于只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满意地勾起嘴角,似是得逞一般。
“再说一遍。”
晏越走近玻璃,可它却只是盯着他,不肯再开口了。
他快步走上二楼,将培养皿的机械壁打开,拉近自己跟人鱼的距离。
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在一片水汽的白雾中,人鱼精壮的上半身从水中缓慢浮出。
它湿漉漉的身体直立在水中央,流水成线,汩汩地坠落。
人鱼苍白的唇轻启,再次重复了那个字眼。
“He...reas”
像是塞壬织好了密密的一张网,在耐心引诱着它的猎物,只等猎物走进陷阱中。
听到这更加奇异的发音,晏越下意识想要继续说话,可喉头猛涌出一股血意。
他强压不适,将血咽进喉中,声线带着一点沙哑。
“Hereas,你的名字?”
它没有回应,但是琥珀色的尾鳍轻轻扇动了一下。
那双蔚蓝色的竖瞳极尽魅惑,在白茫茫的水雾之中,犹如丛林中的巨蟒。
赫瑞斯短暂地低下了头颅,但那双眼睛怎么看都怎么带着情绪的暗流。
像狡猾的狐狸,收起了利爪,蜷起了尾巴,只等待某个成熟的时机便会反扑。
“你...”
“教授,我觉得你还是出来看一下资料为好。”
联络器中格雷西严肃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
晏越扫了它一眼,转身离开。
门外的格雷西等他出来后,将资料递过去,“这是刚拿到的资料报告,不太对劲。”
格雷西不敢妄下定论,但那上面的数据让他心下一凉。
数据显示,这只人鱼已经开始病变了。
病变过程不可逆。
很有可能还没等到人鱼成年,培养皿里就变成一堆污染融合体。
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晏越飞快扫了一眼,把资料放下后说:“我出去一下。”
直到他走了很久,格雷西才缓过劲来,颓废地摔进椅子中。
“如果不是因为刚抓上来的时候被耽误了救治时间,我们又怎么会现在在这里束手无策。”
“从我来这里开始就被针对,他们压根就是看我们不顺眼处处想要逼死我们。”格雷西越说越激动,冲着桌子狠狠砸了一拳,“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人类,只是为了名利地位!这个忒亚已经腐朽到了极点,甚至根本就不该存在!”
格雷西想起来到忒亚上的这些日子。
从路上莫名其妙被撞、刚申报下来的器材离奇消失,再到宿舍莫名跳闸。
诸如此类的憋屈,他从未发作。
只因相信只要跟对人,迟早会有翻盘的一天。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希望,又被狠狠打压。
格雷西再怎么乐观,此时也无法安慰自己了。
谈寺不说话,格雷西抱怨到最后,也只是发泄了情绪。
偌大的房间安静下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晏越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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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