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晏越和试验员正在计算数据,谈寺沉着一张脸从观察室走出来。
试验员发现谈寺提着桶回来了,问:“怎么了?”
谈寺面无表情,将桶放下,“它不吃。”
试验员不大相信,嘀咕一声,“不会啊,它胃口大的很,每次准备的食物都吃的干干净净,而且还不够。”
但那桶里确实一条鱼都没少。
试验员像见鬼了一样。
谈寺瞥他一眼,把桶递给他,对他说:“格雷西,你去喂它看看。”
格雷西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
十分钟后,格雷西折返回来了。
桶里的东西怎么提进去的,就怎么提出来的。
格雷西崩溃:“教授,它不吃东西了。”
晏越从一沓资料中抬起头来接过桶,“我试试。”
几分钟后,晏越没出来。
又过了十分钟,晏越还没出来。
格雷西拧着眉看向谈寺,“人鱼也会认主吗?”
本若有所思的谈寺听到格雷西的话,翻了个白眼,“你盯着监控台,我进去看一眼,别是出了什么事。”
刚拉开观察室的门,谈寺便看到这样一幕。
晏越在二楼,打开了机械壁,蹲在池边。
他从桶里捞出一个牡蛎,撬开并摊在手心。
鲜嫩肥美的牡蛎肉足足有巴掌大。
人鱼抿了一下嘴唇凑到面前,眼神在晏越和他手中的牡蛎之间流转。
突然,它将手臂撑在晏越身旁,挺起身子。
高大的身躯瞬间便将半蹲的晏越完全笼罩住。
谈寺的瞳孔一缩,手不知不觉中攥紧,冲向二楼区域。
人鱼缓慢地张开嘴,漏出尖锐的獠牙,谈寺也握紧了别在腰后的枪。
可就在他即将掏出枪的时候,人鱼似乎看到了他,目光轻轻一转。
而后就这么就着晏越的手,低下头进食起来。
它吃的很慢,不像从前那般迅速,在竭尽可能的保持优雅。
但因为被别人喂食不方便,牡蛎的汁液难免沾到了晏越的手指。
人鱼倒也不计较,迅速而又轻松地将牡蛎汁舔进腹里。
动作行云流水,表情自然无比。
唯一难受的只有谈寺。
晏越轻轻蜷缩手心,将牡蛎壳放在一边循循善诱:“还想吃吗?”
它轻眨眼,似在回答他。
瞳仁像海底最纯粹的宝石。
“那就听话,自己吃。”
它盯着他的眼睛看的样子,像是什么都能听懂。
目光扫过一旁的桶,蹼爪从里面捞出一只鱼。
晏越看准时机,迅速拔出取血器扎在它胳膊上。
人鱼并没有反抗,但在晏越抽完血即将离开时,湿漉漉的蹼爪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脚腕。
谈寺松了几分的手又重新握紧了枪杆。
晏越知道谈寺在身后,他只是轻轻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谈寺不要乱动。
然后他重新蹲了下去。
就在这时,人鱼突然顺势攀了上来。
但它并没有伤害晏越。
相反,它只是将自己的半个重量搭了上去。
从谈寺的角度来看,简直像是一只大型犬类像主人撒娇,扑到主人怀里。
但它足有近三米,雄性人鱼的体重即便是一半,骤然压在晏越身上也足以让他趔趄。
它任性又懒懒地靠着他,下巴搭在他的颈窝。
半阖着眼,轻扫的鱼尾证明它身体状况没有问题。
海藻般的长发湿漉漉地打湿他洁白干爽的外衣,天使模样的精致脸庞我见犹怜。
没有任何攻击性。
谈寺心底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但看到晏越趔趄倒地,将这种感觉搁在脑后,连忙上前帮忙。
就在这时,本懒洋洋的人鱼骤然掀开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被那双非人的竖瞳阴冷地扫过,谈寺彻底打消了刚才的想法。
他举着手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刚才感受到的敌意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那个敌意来自于人鱼。
回过神来时,晏越已经将人鱼扶稳了。
那种敌意的眼神似乎只是谈寺的错觉。
谈寺不得不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那只任由晏越摆弄鱼尾,看似乖巧的人鱼。
晏越取完血后,顺势又将血清打入它的体内。
期间人鱼一动没动,更别说反抗的动作。
最后,他拍拍人鱼的肩膀,将它推入水中。
被冷漠推入水中的人鱼有些不满,在水下紧盯着他。
晏越不管它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把桶里的食物一股脑倒进培养皿里,撂下一句“吃干净”就走了。
那些食物都被注入了微量抗体。
因为但凭他的血清,不足以确保控制污染指标。
这些抗体的剂量都是经过缜密计算的,一条鱼都不能少吃。
格雷西看到晏越提着空桶回来十分惊讶,“还真的认主啊?”
晏越不知道他跟谈寺之前说了什么,“什么认主,对了,要打的抗体剂量明天要调整,鱼尾上的感染伤口还在扩大,今天打了一管血清进去,没有排异反应,明天就照着这个剂量来算。”
格雷西“哦”了一声。
晏越做事缜密,又因为这只人鱼格外珍贵,所以半分马虎都不能有。
毕竟这种依靠食物以及血清的抑制方法不是长久之计。
不出他所料。
在临近的某个深夜,谈寺敲响了晏越的门。
人鱼的感染指数迅速升高,即将突破临界值发生病变。
培养皿中的人鱼微蜷着鱼尾,尾鳍呈现不自然的倒钩壮。
鱼尾琥珀色的部分不知何时爬上了狰狞丑陋的黑色花纹,就连它苍白的脸颊上都有些黑色的痕迹。
这俨然是感染爆发了。
“指标给我。”
晏越看着资料,眉越皱越深,“不能直接注射抗体,抗体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失效。”
最让人头疼的是,人鱼现在甚至连清创都无法进行。
控制不住暴涨的感染,贸然进行清创,很可能会要了它的命。
谈寺问:“那怎么办?”
晏越没说话,甚至来不及换衣服,脱下外套跟鞋子直接跳入了培养皿中。
谈寺甚至尚未来得及阻挠他,人已经游到了中央。
人鱼眉头紧锁,被触到胳膊时,羽翼般的睫毛略略颤抖,望过来的瞳中充满迷茫与混沌。
晏越揽住它不断向岸边游。
在游动时,他感觉有一个滑腻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腰间。
是蹼爪。
那只蹼爪的指间黏连着薄薄的膜,乍一看与人类并无太大区别。
可尖锐的指甲架在他腰间,掌心恰巧抵着脊柱中央。
应当是常年撕裂生物以及敲碎硬壳的缘故,它的蹼爪掌心并不像肌肤那般光滑,反而有着很重的粗粝感。
脊柱传来的感触无比清晰地提醒他:这是一只人鱼。
无暇顾及他的小动作,晏越把它拉扯到岸边,从腰后掏出军刀对着自己的掌心就是一刀。
新新旧旧的伤痕层层叠叠地累在一起,触目惊心。
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沉甸甸的脑袋枕着他的颈窝,金发湿漉漉地搭在他的胸前。
那张美丽到诡谲的脸庞上开始爬上黑色的纹路。
因为粗壮的鱼尾一直向下沉,晏越干脆把鱼尾夹在两腿之间固定住。
他攥紧拳头悬在上空。
只是此时,它因承受着巨大的苦楚而紧闭牙关。
血进不去,滴在唇角又滑落进下去,最后隐没在不复从前光亮的发间。
“这样下去不行。”
谈寺顾不得面前这个有些诡异的画面,从二层高的地方一跃而下,“我去找肌肉松弛剂!”
晏越缓了一口气,将人鱼费劲的往上提了提。
耳鳍无意间划过他的喉结,痒痒的。
怀里的人鱼此时灼热的像是海底的火焰。
它仰着头颅,靠在他胸膛上。
水珠从它的额角滑到眉骨,最后滴落在他的颈窝,又沿着他的颈窝蔓延进衣领中。
他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它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声。
像是细细密密的鼓点,不断砸在耳膜处。
水下的蹼爪一直在不安分的乱抓,最后寻找到了一处冰凉,贴在了晏越的大腿上。
看在它意识不清的份上,晏越没跟它一般计较。
但谁知道它开始得寸进尺,不断摩挲着一块冰凉。
晏越不得不抽出一只手摁住它不安分的蹼爪,冷着脸说:“不要乱摸!”
好在人鱼虽然意识不清,但很听话,本能的停住了动作。
在等待谈寺拿来肌肉松弛剂的这段时间里,晏越看着它,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幼时见到的一只漂亮的人鱼。
那只人鱼有着火焰色的鱼尾。
彼时他跟父母一起航行在南极附近,他遥遥指着海礁那边跟母亲说:“好漂亮的人鱼!”
拥有火焰色鱼尾的雌性人鱼也在看着他们。
海礁后面还有几只探头探脑的小人鱼。
它们在远远地观察着入侵者。
就像他们在观察它们一样。
人鱼并没对他们发起攻击。
他们隔着浮冰,遥遥相望。
母亲微笑着将他抱起来说:“人鱼是造物主的恩惠,它们漂亮、强壮,又神秘。”
晏越抱着她的脖子,望向人鱼的眼神中满是向往与憧憬。
那时他在想,什么时候可以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人鱼。
没想到很多年以后实现了。
只不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的一生就注定跟人鱼纠葛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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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大修建议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