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大房耕完田,宝银便不待叔叔来家牵牛,自个儿就送过去了。
拉着牛走到院门口,远远嗅到一鼻子香味,宝银把牛拴在井边,迈进堂屋大声喊:
“叔、婶子,我把牛给牵来了。”
“诶,好嘞,我们在灶房,牛蛋快来。”
坐在炉膛前烧火的罗水林也大声应和他,叫他进来。宝银进了灶房,便看到婶婶李兰香正在煎鱼。
处理干净的小鲫鱼,只有约莫二三寸长,先加盐稍微腌制一下,拿出去晒一日至半干,现下用小火慢慢煎,煎得它两面金黄,焦香酥脆,那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底下钻。
守在灶台边的宝珠耐不住地询问:“娘,小鱼好了吗,快煎好了吗?”
李兰香看她一副小馋猫等不及的样子,便从锅中挑了一只,放嘴边吹凉些挟给她,宝珠喜得蹦了两蹦,伸手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又给宝珍和宝银一人挟了一条去吃,剩下的小鱼干放些姜葱蒜末,淋一勺酱油,翻炒入味后就可以盛出来了。
鱼蛮多,李兰香分了两个盘子装,喊宝银过来,让他带一盘给家里吃。
宝银端上盘子就要走,罗水林又叫他:“牛蛋,等下送鱼过去后再来叔家吃午饭,还有豆腐鱼汤嘞。”
“哦。”宝银应完往家赶,走到家里把煎鱼盘子往桌上一放就要走。
“诶诶诶?”
他娘葛月红正在摆碗筷,见状连忙拉住他问:“牛蛋,你这鱼哪里来的?”
宝银老实回答:“叔婶给的。”
“哎哟你这个家伙,吃了你叔婶家多少好东西,给你你就接着啊?真是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葛月红拎他的耳朵,“你把盘子都端过来了,那两个妹妹和你叔婶还有得吃么。”
“有啊,婶做了两盘子。”
葛月红被呛得噎住,她生的这个儿子是从头通到脚的一根筋,性子就这个死样,遇到有些人,人家跟他说反话他都听不懂的。
“那你现在又要跑去哪儿,都快要吃午饭了你晓得不?”
宝银挥开他娘扯耳朵的手,一矮身滑鱼样地溜走了,“我晓得,我就是要去赶吃饭嘞,叔叔叫我去他家喝鱼汤。”
说着一溜烟功夫就跑远了,抓都抓不住,气得葛月红干跺脚。
……
五只大些的草鲩鱼改了刀,提前用姜葱盐和黄酒腌渍一会儿,油热了放下锅去煎,把两面煎得金黄,然后倒热水,放入早上刚买来的老豆腐,多煮会儿,煮得汤浓白鲜香,直至豆腐浮起来下一把芫荽,尝尝咸淡合适否就可以出锅了。
李兰香取了三个小碗,先一人盛碗鱼汤,喊宝银三兄妹去喝,再快手炒个苦麻菜便齐了。
今天这顿午饭很是丰盛,一盘子香煎小鱼干,一大海碗的豆腐鱼汤,再加个清热下火的苦麻菜,吃得三个娃娃肚儿滚圆才肯下桌。
下午宝银跟着叔叔罗水林一同下田赶牛翻地,李兰香守着宝珍宝珠歇晌,等她俩睡着后,便拿出纸钱在院子里折金银元宝。
过些日就是清明,要上山祭拜祖先,金银元宝和黄裱纸都要提前备起来,到时带去山上烧。
折了一半,有人来叩门,李兰香过去打开院子门栓,原是葛月红过来了。
只见她手里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蜡烛和香,另还有一盘子糖拌金雀花。
李兰香招呼她:“大嫂,你咋过来了?是找宝银么,他跟着他叔下田去了。”又从家里端出个小凳子请葛月红坐。
“嗐,找他干啥,牛蛋天天都不着家的,我要时时找他我得累死去。”
葛月红把篮子递给李兰香,又说:“娘说去年买的蜡烛和香有多,今年就不必再买了,让我送些过来给你。金雀花是我带过来给宝珍宝珠吃的,她俩现在哪儿呢?”
李兰香笑着接过篮子,致谢道:“多谢娘跟大嫂,她们俩个吃了午饭去睡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快醒了,我去叫起来。等下她俩看到你给带的吃食,可要高兴坏了。”
“诶不急不急,让她们自己睡醒,就不要叫了嘛。”葛月红忙拉住她,不让她去叫。
于是妯娌两个便坐在院子里一起折纸钱,聊聊天儿。
葛月红动作麻利,手指翻飞间就折好了好几只金元宝,边问她:“你怎么样,你娘上次拿给你的草药吃了,现下有好消息不?”
李兰香听罢捂了捂肚子,皱着眉摇了摇头。
自从她三年前早产生下了宝珠,落红不止,恶露淅淅沥沥排了半年才停,肚子就再没动静。一开始也是不急的,只以调养身体为先,可是现在宝珠都三岁多了,她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罗水林劝她,横竖两人都还年轻,实在是不必要这么着急,去年他们去县城看了大夫,大夫只说她当时生产伤了身,现下还没完全恢复好,只开了几副调养身子的药回来喝。药喝完依旧没个响,她娘过年又带了自己采的草药来,嘱咐她用春砂仁根煲瘦肉汤喝,隔一旬喝一次,如今喝了三个月,也还是没丁点动静。
“唉……”她长长地叹口气。
“你也不要忧心,你和小叔年纪也不大,再调养调养身子,兴许哪天就又怀了呢。”葛月红宽慰她,“而且我当时生完宝金,隔了五年才怀上的宝银,这孩子啊,都是上天定好的数,该你有的,就一定会有。”
李兰香听罢垂下头,低声说:“我晓得,只是……大嫂,我也敞开心跟你讲,咱们情况不一样。你生的毕竟是儿子,我的宝珍宝珠都是女儿,我一是怕自己生不出兄弟让她们依靠,二来……我也怕爹娘有意见……”
葛月红听完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果然被娘给猜着喽!”
她拉住李兰香的手拍了拍,“你啊,不要想太多,爹娘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么,他们要是着急,早就去催小叔了,就是怕你误会,才一直不敢问你这事儿。”
“前两日娘去菜地浇肥还和我念叨,说你今年很少带宝珍宝珠往老宅去,就是在躲她,搞得她也不好意思来你这儿,要隔好多日才能见两个孙女一回,可想死她喽。”
李兰香被她说愣住,回过神来正要再问,宝珍宝珠恰好醒了,从屋里走出来。
“娘,大伯娘。”
两个娃娃乖乖喊人,宝珠更是黏糊地走上前歪倒在葛月红身上,“你怎么来了呀大伯娘?”
宝珠鬼机灵,晓得哪些人会给吃的,所以碰上都是一个劲儿的撒娇。
“哎呀我滴宝珠乖乖哟。”葛月红开心地把她搂到怀里揉搓,“你猜伯娘有没有带吃的过来嘞?”
听到吃的,宝珠的眼睛都亮了三分。
“有,我猜有。”
葛月红最喜欢逗她,“宝珠喜欢吃的糖,宝珠喜欢吃的肉……”
越说宝珠眼睛越亮。
“我都没有带。”葛月红笑着瞧她,果然听到没吃的,宝珠的小眼睛都暗淡了。
“哈哈哈……”怕等下小妮子要伤心,葛月红急忙不逗了,“不过我带了其他的好吃的,宝珠要不要吃。”
“要要要!”宝珠急得跳起来,生怕伯娘反悔。
李兰香也笑着端出金雀花,放到晒东西的长凳上,招呼宝珍一起过去吃。
因为本地没有吃金雀花的习俗,两个人都还没吃过,举着勺子不知道怎么下手。
葛月红在身后喊:“舀着吃,直接吃就行。”
金雀花洗干净用沸水煮过,去除了植物自带的一股生涩味儿,然后加少许糖霜去拌,吃起来甜滋滋的,还带着一股金雀花独特的香气。
这道吃食是西南那边的做法,在江南等地是没有的。金雀花除了加糖做成甜口的,还可以加香醋、香油做成咸口的,另还能用来煎蛋,都很好吃。葛月红是因为她外祖那一代就是从西南迁徙过来,所以才会做这道吃食。
等两个娃娃吃完糖拌金雀花,两个大人的金元宝也折完了。葛月红把盘子还给李兰香准备走,“这个就是中午牛蛋拿过来的盘子,你收好喽。另外真的不用多想,只看咱们爹娘对小姑子的态度就晓得,他们不是那种看重男娃作践女娃的人,平时你看咱娘对宝珍宝珠那个稀罕劲儿,就可以把心放回肚子了。”
李兰香半是感激半是羞愧地送她到院门口,“谢谢大嫂,的确是我想歪了。”
葛月红拍了拍她的肩,“我和娘懂得,不过咱们都是女人,又是一家人,就更该相互扶持嘛。”
临走前又嘱咐道:“娘说清明上山的猪肉和清酒你莫去买,她一并买好了,就带香烛鞭炮就行,另外宝珍宝珠也要开始去拜祭,认认祖先了,当天饭也一齐在老宅吃。”
李兰香听完忙应道:“诶,好。”随后目送着葛月红回去后,这才关上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