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侧身靠在房间的大门边,在黑暗中闭着双眼仅用灵觉感受门口结界的灵压波动。
在几乎失去自身灵压的状态下,她对于外界最细微的灵子波动也能洞若观火,此刻那复杂的结界在她的灵觉里一层层铺开,精细的结构被她分析、拆解,各种鬼道的精巧组合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于是,她精准地控制使用的灵压量、属性偏好,用多种自创的鬼道效果绕过这个大型结界内部复杂的结构,直捣最关键的位置,先让它被无效化。
接下来,难度下降到类似“拆螃蟹”的程度。结界各种作用不同的部分,是需要用不同手段拆卸下来的蟹钳、蟹腿、蟹壳,而她针对每一种问题都有特定的解决方法。
她会用最合适的顺序把“螃蟹”拆解成一个个内部没有受损的部分,避免引动其中的警报机制,等到她把整个“螃蟹”拆好,离开这个黑暗的囚笼,她还可以把失活的各个结界模块安回去,摆成整体的形态……
门开了,吟沉浸在头脑中的精密活动因干扰而被打断。
她的确身处黑暗、靠在门边,门口的结界也早已理清结构,可她现在没有灵压可以用来拆结界,只能继续留在无时无刻不让她回忆起儿时无助岁月的“小黑屋”。
这一次,她甚至感受不到罪魁祸首的到来——蓝染大概更改了她之前留在他身上的鬼道,在吟的灵觉里完全抹去了“蓝染惣右介”的存在,他因此能够一次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吟面前,而使她对此毫无感知。
走廊里的光从门缝里钻进来,扑在吟身上,骤然的亮度变化让吟闭上双眼,却不舍得抬手挡住难得一见的光明。
一直被关在空间有限的漆黑房间,吟早已失去时间观念和生物节律,现在主宰她时间流动的,是最主观的个人感受——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光了。
蓝染第二次来到这里就切断了浴室的光源,让这个狭小世界中的光线成了只遵循他意志的扈从。可吟宁可永远身处黑暗,也不想沐浴他的“圣光”。
他还带来过食物、音乐、花卉、书本等各种会让吟短暂找回“自己还活着”这种感觉的东西。
可吟一次也不曾接受。
她不要剥夺自己基本权利的人别有用心的馈赠,她不会在被极端环境下的小小恩惠影响,对加害者产生经由虐待实现的依恋。
于是,他收回一切不被她接受的东西,把她留在一无所有的囚笼里,开始漫长的拉锯——她能拒绝所有东西,却不能拒绝他的到来,也无法克服群居动物对社交本能的需求。
但她依然在坚持:无视外界环境,无视他的到来,无论他很快离开还是和她产生肢体接触,她都能让自己的意识飞到他无法染指的地方。她或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或是直接将意识丢进尚未解析的他人记忆里,这个过程已经成为她无需特地进行的习惯。
他们都很清楚,单纯的压迫不会挫伤她的锐气,只会激起她更加激烈的抗争,而“对抗”会带来强烈的求生欲。但“希望”、“安抚”、“诱惑”等一系列的侵蚀恰恰相反,它们才是真正会瓦解斗志的东西。
只要触碰到那些唾手可得甚至被主动送来的安慰剂,人心就会像粘上锈蚀的刀刃,被逐步消解掉锋芒,最终不再思考飘忽不定又遥远难得的未来,只顾沉溺在聊以慰藉的当下。
吟很清楚,沉浸在幻想世界里的自己同样在依赖安慰剂,可她宁愿甜蜜的毒药是自己亲手熬制的,也绝不要和蓝染再扯上任何关系。一旦再次踩进他的圈套,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深不见底的堕落之路。
蓝染踏入房间,关上门,把偷偷钻进房间的光线拒之门外,可吟恍若未觉,仍在闭着眼睛发呆。她的注意力没有哪怕一刻移到蓝染身上,事实上,她的意识正躺在炎热的沙滩上,炽热的阳光烤在她的皮肤上,空气里海水的咸湿味钻进她的鼻腔,耳边是海浪推打沙石的声音……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带来的失重感让吟的意识回到现实,荒芜逼仄的现实。
她刚刚被蓝染单手抱了起来,难以维持平衡的瞬间下意识伸手搂住对方,此刻却飞快缩回手——她宁愿独自消化维持平衡的困难带来的不安也不想碰到他。
下一秒,他停下脚步,而她因为惯性再次失去平衡。
他绝对是故意的!吟虽然心中恼火,却放任自己沉浸于坠落带来的失重感。摔一跤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没跌在地上,不仅是因为他的手臂圈着她的膝窝,还因为她的头和肩先碰到了平整的障碍物——一张餐桌,蓝染上上次大驾光临时在这里准备过食物,而她完全没有理会。
吟的理智提醒着自己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她不想理会蓝染,但这不代表她想进一步激怒对方。浴室争吵后,蓝染不再有沟通意愿,吟的处境也变得更加糟糕,她纵然有再多的不满,此刻终究人为刀俎。
她想快点离开这个可能带给对方不好感受的地方,但她现在头肩靠在桌子上,膝窝搭在他手臂上,双脚离地,很难靠自己站起来或者挪动。
或许她该询问他能不能搭把手?或者手臂向后抓能不能够到桌子……她刚尝试伸手,就被他推向桌子,直到上半身都躺在桌面上。
在他俯下身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因为意料之外的接触瑟缩了一下——这是一个令双方都不满意的下意识反应。
她不喜欢自己的恐惧。恐惧会带来妥协,而一次妥协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无止境的退让。可她现在的现实境遇又让她无法做出真正有效的反击,她只能难以控制地焦虑对方要做什么,这是她无法真正影响的事情。
他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然后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对上他的目光时,吟的心沉了下去。
他势在必得。
被丢在餐桌上的她,好像成了黑暗里一道禁忌的菜肴。公理、习俗、道德不允许人们在阳光下享受菜肴的滋味,于是菜肴被塞进无法被外界触及的空间,而品尝者可以进入这里,肆无忌惮地、慢条斯理地独占这份美味。
可菜肴从始至终没有选择的权力,禁忌不是由它赋予,生死不是被它决定。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噬,至于食客是浅尝辄止还是囫囵暴食,对于食物而言都没有本质区别。
莫大的屈辱几乎让她溺毙在其中,可身体却在因为长久不曾有过的,与另一个生命的接触而欢欣。无论她的头脑、心灵多么不想承认,她长久独自处在孤独中的身体都在因为来自另一个人的热量、灵压、活人气息感到微妙的慰藉……
她想躲回幻想世界里,意识却一次次被身体上更鲜活强烈的感受拉回来,真实的浪潮拍击着她。一次次漫上来又退回去的浪潮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在进行不知何时停止的重复,可直到身体被不知何时涨上来的潮水漫过,她才对浪潮每一次涌动中的力量后知后觉。
她的身体彻底地背叛了心灵。
轰然爆开的火药将坚实的高墙炸得粉碎,大大小小的石块飞击、滚落,徒留一片飞沙走石的废墟。
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自我厌弃感。
她怎么会这样没用?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确本不该是这样。可现在的她不过是连最基本的需求都得不到满足,被剥夺了一切作为一个人的体验之后才变得像现在这样脆弱的。
她该恨的不是任何一部分的自己,她该恨的分明是面前这个把她逼入绝境的人。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吟的手掌如被火舌舔舐般泛着火辣的痛感,心里却有种终于喘过气的快意。
可她来不及收回手,就先一步被对方抓住。他捏着她的手掌,观察她手上不知是否存在的痕迹,目光平和,完全没理会自己脸上明显的巴掌印。
她刚刚喘过气的胸口好像再一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闷着,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沉重。
她的意识好像逐渐上升,飘荡到她的头顶,自上而下俯视着她自己。她的身体依然缓慢地呼吸着,却没有多余的动作,而对面的人把玩着她刚刚还扇了他一巴掌的那只手,慢慢地将她的手指收拢到他比她大上许多的手中,然后……
一根一根捏断她的指骨。
手上温热的触感让吟回过神,蓝染正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她那只刚刚打了一巴掌的手正被他贴在脸颊上,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不只手指完好无损,连刚刚打人受到反作用力的痛感都消失了。
获得超速再生之前,她的身体恢复力不算好,她的手掌不可能是自己恢复的。
……她倒宁愿他去捏断她的指骨。起码她不会像现在一样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
强烈的不适感追着吟,她好像必须做出些什么,一些破坏性的举动,否则她快要没办法保持清醒了。
她挣脱他的手,不惜用指甲抓挠他的脸颊,她那只没有得到任何惩罚的手终于被放开了。
可他甚至没管自己的脸,反而立刻捏着吟的脸庞,用一种几乎让吟胆寒的眼神与她对视。吟说不清其中有哪些情绪——痴迷、满意、欣慰……甚至还有更加糟糕的东西。
她终于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要她无法自控的渴求、要她无法消弭的执念、要她的一切喜怒哀乐、要她将他视为唯一的至高关系、要她从心理到生理都再也离不开他。
他的手段无穷无尽,一种驯化方式不成就换到另一种,他不再因为自身对于这些方式的好恶而有所舍弃。他会用上所有筹码,哪怕是他的身体。
被圈禁在他的掌控之中,再也接触不到其他人事物,被剥夺所有……她的眼睛里终于只有他一个了,她的一切情绪起伏都独属于他一人。
爱意、恨意、恐惧、愤怒……什么都好,只要她的所有悲喜终于只因他一人而起,只释放在他一人身上,最后到底是哪些他都无所谓。
他变得更好、更高涨的心情,经由交织的身体传递到她身上,她也被拖入这种奇异的愉悦之中,直到精疲力尽、失去意识。
……
吟醒来时依然躺在餐桌上,像食客大快朵颐后丢弃在桌上的残羹剩饭。她随手抓过一件不知是什么的衣服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很冷。
她没有立刻离开餐桌,不仅因为身体疲惫不堪甚至不听使唤,也是因为整个房间都是这种单独待着有些发冷的温度。
她本想缩回幻想世界,在那里找一个壁炉、火堆或者被炉。可她心绪不宁,怎么也静不下心,迟迟不能让自己完全沉浸,没入幻想的海洋。
或许,她更想要的是一只暖呼呼的猫咪,她们能够一起缩在被子里互相取暖,它会因为她的抚摸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可她什么也没有。哪怕是不会给予她回应,只能为她驱散冷气的死物也没有。
躲不进幻想,她只能百无聊赖地摆弄自己的手。可手腕上的枷锁实在刺眼。
它的作用包括但不限于散灵。托它的福,吟现在的战斗力连刚刚虚化、不接受虚能力时还不如。
逆反心作祟,吟开始试着收集外界灵子,但那些灵子甚至来不及聚集成可视强度就在干扰下被打散,可吟依然执拗地一次次竹篮打水,这样白费力气总好过无所事事。
吟很确信自己没有进行任何方式改进——她不过是在机械性重复,可一个小小的光圈突然在她手中聚集……
吟后知后觉蓝染来到了自己身边,而让她发现这一点的,是光圈突然增大的同时,蓝染的触碰。
某些人嫌之前吟对自己的感情太健康(?),所以能够舍弃他,他觉得这样不行。
上一卷的失败经历让他放弃用相对陌生的“真心实意”达成想要的效果,于是他回归自己更擅长的套路、搞心态模式。
一番操作之后吟对他的态度彻底畸形了,他在某种程度上高兴了。
作者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吟酱命苦……
这次拖更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不想让她受这种苦,可另一位情绪已经烘托到这份上了,故事一定会走向这个方向——劫难。
我只能一边心疼吟酱一边写,怎么写怎么不对劲,一遍遍全删、重写,前前后后作废了小一万字的稿,两眼一睁就是全选清零……
这一章写得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麻木.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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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怨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