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瑶京,天色晦沉,寒意弥漫。
朔风卷地,河畔柳枝只剩光裸的枝桠。街巷茶肆热气氤氲,白雾蒸腾,人声鼎沸。瑶京冬日的清晨竟与她曾在北方见过的早市颇有几分相似。
叶斯年缩在马车里,身披厚实的锦褙,握着鎏金手炉。她今日应苏云卿之邀,前往郊外苏家园林相见。
苏云卿坐在园中一处亭子里,身着月白长裳,清雅如初。她手执素笔,专注地在案上绘画。
“长宁郡君。”
“郡主。”
二人举止端谨,礼数周全,却未多寒暄。
“今日邀郡主前来,是想说一件往事。”
“愿闻其详。”
叶斯年走近,目光落在案上,那是一幅亭台秋菊,画中人物竟是赵煜。
“从前,父亲曾推举我入东宫。”苏云卿语调平稳,仿佛在诉说旁人的故事,“太子年岁已长,却迟迟未定婚事,朝野上下皆认为长宁郡君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冰湖,目光幽深。
“那日,我就在这亭子里绘秋菊。天高云淡,殿下竟然来了。”
她轻轻一笑,带着些许自嘲:“我当时真的以为,殿下是心悦于我的。”
秋菊为君妍,佳人执笔绘。若此情当真,未免太美。
她轻轻拂过案上的画卷,没有再展开说了。
“我知不该迁怒于郡主,却也未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你,因此数次推脱。”她语气坦诚,并无半分刻意矫饰。
若苏云卿与赵煜情投意合,她大可做个空架子。可惜赵煜分明不是这个意思。这轻浮公子,怕是随口逗弄了几句,便叫苏云卿当了真。
“那今日邀我前来,又为何事?”
“听闻长公主与太子欲设女子学堂,家父极力反对。”
她顿了一下:“可我对此事……很感兴趣。”
“兄长已经开始公然违逆家父,我不好再这么做。思来想去,还是找郡主最合适。”
她的神色罕见认真:“若有能效力之处,还请郡主直言。”
亭台楼榭,秋水微澜,她立于风中,宛若洛神。叶斯年一时恍惚,竟忘了言语。
回过神来,她缓缓道:“学堂之事尚早,况且你若不能公开出面,确实难以施展。”
她略一沉吟,忽而问道:“云卿,你可曾想过,连载漫画?”
苏云卿显然未曾听闻此说。
叶斯年心思一动。她想起从前的经历,团队再怎么钻研技术,总是比不过那些简单却极具趣味性的产品。但单靠重复的趣味,也只是昙花一现。市场的竞争,本质上就是迎合流量的方向,谁能吸引人,谁就能占据先机。
若刊物尽是时评议论,虽能立论争锋,却过于严肃,受众始终有限。她不是要办一份阳春白雪的读本,而是要建立一个能引导舆论的平台。
想让人接受一种观念,首先得让他们愿意听你说话。先用漫画这种前所未有的故事形态吸引读者,抢占市场,再让他们读到刊物里的其他故事和评论,最终促成讨论。只有先占据市场,后续才能抢占舆论高地。
她解释道:“就像连环绘卷,以人物形象和场景展现故事进程,每一幅画配上几句旁白或人物对话,每期连载几则情节,使人追读。比起枯燥的文字,更直观生动,也更容易让人记住。”
苏云卿沉吟片刻,似有所悟。
“绘卷……”她喃喃低语,指尖轻拂素笔,若有所思,“听上去,倒是别有趣味。”
“刊物的事儿暂时还没个准信,你不妨先积攒些稿子。”叶斯年心想,还是不要限定题材,云卿作为一个当代女子,定能讲出更贴近人心的故事,“主角最好是女子,当然,也不一定要是人。”
苏云卿一时有些出神。叶斯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画中的赵煜确实有几分超然出尘的仙气,可苏云卿才是风华绝代之人,怎能因赵煜那等浪荡子的无心之举而困顿?
“至于太子殿下……帝王家最是无情,你又何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若你仍心存执念,不妨亲自问个明白,岂不更好?”
苏云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未曾料到叶斯年竟如此坦然,全无芥蒂。
“或许是他本就无意,或许是所托非人,又或许只是你不合他的期待。”话一出口,她便有些懊悔,本想安慰苏云卿,可这番话听来更像是在泼冷水。可在她眼中,情情爱爱的确不过如此,何必为难自己?
苏云卿轻叹道:“郡主竟未怪云卿冒犯,反而如此通达。”
“终究是你与太子之间的事,本就与我无关,何来责怪?你愿主动约我,我自是高兴。只希望太子,不会成为你我之间的芥蒂。”
苏云卿轻抚着画卷:“郡主此言……倒是发人深省,云卿会好好思量。”
叶斯年也没再多言,先行离去。马车刚驶出苏家园林,便被人拦下。她掀开车帘,便见赵煜歪着头,笑得一脸灿烂。
正巧她也有事要找他,便默许他上了车。
赵煜一踏进车厢,便毫无顾忌地往叶斯年身上靠。
她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男女授受不亲,太子殿下。”
“哎哟,不知道是谁抱着我痛哭流涕,让我靠一下都不行,真小气。”赵煜非但未躲,反倒直接靠在她肩上蹭了蹭。
叶斯年瞬间语塞,一时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恼羞成怒。
赵煜哼哼唧唧地说道:“两天没合眼了,让我靠一会儿。”
“忙什么呢?累了就回去睡觉,你稀罕在马车上睡?”
“想你啊。”赵煜顺势又往她身上靠了靠。
叶斯年对这种轻佻言辞早已免疫,神色淡淡地推开他的头:“别想我了,你想想苏云卿吧。”
赵煜原本还一脸懒散,这话一出,顿时坐直了身子:“原来你是去见长宁郡君啊,她怎么了?”
叶斯年斜睨他一眼,见他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心中更加不爽,语气不善道:“苏家园林这地方,你倒是挺熟悉啊。自己交代,对云卿做了什么?”
赵煜急得直摆手:“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不信你可以验验!”
叶斯年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抬手锤了他一拳。若非卫珩正守在车外,赵煜怕是要嚷嚷得惊天动地。
“我说,我说!”
“主语宾语谓语,不要修饰词。”
赵煜举手投降:“我在这园林见过她两次……”见叶斯年眼神不善,他赶紧补充:“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什么年代?你堂堂太子,跑去人家园林见她两次?对你来说不过是风流韵事,可她是未出阁的女子,你让她怎么想?”
赵煜叹了口气,难得正经了些:“我总得接触一下吧?在你来之前,太子妃人选基本定了是她。我推了两年也快顶不住压力了,总得看看她是个什么人,接触一下吧……”
他越说声音越低。
“所以你撩拨她了?”
“绝对没有!”赵煜立刻举起手,一脸委屈,“我对天发誓!我就见过她三次。第一次是三公主的生辰宴,后面两次是来这园林里找她,第二次还是为了见你,顺便打掩护四处晃悠的。苍天可鉴!我跟她说的话,比白开水还淡!”
叶斯年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好好说……”
“哦。”赵煜收敛了几分,又想往她身上靠,却被她一个冷眼制止,“我就是想看看,跟她能不能说得上话。如果真顶不住压力得结这个婚,总得找个能说上话的人吧?我就问她是不是喜欢画画,都画些什么,可她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懂……”
叶斯年扶额长叹,赵煜却浑然不觉,甚至还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你吃醋了?”
这话直接把叶斯年炸了,顾不得王府车夫和卫珩都在外头,抡起拳头一顿猛锤赵煜:“我吃你大爷的醋啊!”
“苏云卿都快爱上你了,就在你俩定情的亭子里画着你的肖像呢。”
赵煜懵了:“不是吧……”
叶斯年冷哼:“现在说你浪荡,不算冤枉你吧?”
赵煜一脸冤屈,干脆伸手圈住她的肩膀:“冤枉啊!我一心一意对你!上辈子到这辈子就只喜欢你,别人说我也就算了,你不能这么冤枉我……”说着,他竟然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叶斯年看着眼前这个撒娇卖惨的太子,已经一脸生无可恋。
“算了……”她摆摆手,一副不想再管的模样,“你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我邀请了苏云卿来给刊物做连载漫画,她本想参加学堂的,但碍于她不愿公然与苏仆射唱反调。”
她昨天和长公主商议后,便写信知会赵煜,想必他这两天就是忙这事去了。
“这主意好。”赵煜眼睛一亮,“我今天见子澹了。他现在和苏仆射也有矛盾,自打从长安府回来就这样了。苏家本就是赵渊那边的,怎么父子还能不和?”
他说着,将手放在叶斯年的手炉上蹭了蹭,懒懒地补充道:“刊号的事,他说能搞定,预计一个月内下来。学堂的事,我和长公主也定了,先行筹办,朝中官员家的女儿总会来的,之后再慢慢扩大。”
叶斯年若有所思,轻轻点头:“那是自然……”
“还有恩科的事。”赵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她,“原本我想着直接开女子科考,但你们都说不行,那这次年后的恩科怕是赶不上了……但如果是这样,韩婉还是得先入朝。这几天我和官家也聊了这事儿。他对女子学堂的设想很是赞赏,对你那句‘千里共婵娟’还念念不忘呢。”
“至于女子科考,他说还需再议,换句话说,就是有戏。再加上最近确实缺人,玄月司案件的文书是韩婉一手整理的,官家大为赞赏。如果韩婉愿意先入朝,日后推动女子科考也会更容易。她之前表态是支持女子科考,如今若能临危受命,也算是表忠了......”
赵煜靠在她肩上絮絮叨叨,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话未说完,竟真的就这样睡了过去。
叶斯年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推开他,让他靠着睡了会儿。
马车驶进城区时,已是晌午。街市喧腾,人声鼎沸。
叶斯年察觉到赵煜已经醒了,却仍旧装睡。她挑了挑眉,故意夸张地甩了一下肩膀,赵煜半个身子直接被晃了出去,差点没摔下马车。
“睡得挺香啊,太子殿下。”她嗤笑着睨他一眼,“这两天辛苦了。”
赵煜撅着嘴,拍了拍袖子,没好气地说道:“郡主都发话了,可不得吭哧吭哧地干?”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猛地抓住叶斯年的手:“漫画!你刚刚说漫画了!”
叶斯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挣了挣手腕,没挣脱,皱眉道:“漫画怎么了?”
“你看漫画吗?你看动画片吗?”赵煜双眼放光。
“看啊,怎么了?”
赵煜深吸一口气:“《火影》!《火影忍者》!完结了吗?!”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有没有人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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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