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梦敲了敲门,有些拘谨地走到了张初晓面前。“张律您好,我是顾清梦,人事通知我实习面试通过,我来报道。”
张初晓抬眼,见顾清梦一身狼狈,她露出职业假笑,音调如往常那般高扬,明明是关切的话却不带一丝感情,细听还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怎么了这是,一大清早就这样,没事吧?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女孩子家家,当心留疤。”
“张律,我没事,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以后注意点,你是在校生,没有工伤险,要是摔出个好歹,可只能自费了。当然,要是被车撞了我帮你打官司,律师费可以给你个友情价。”
显然,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本以为将未经处理的伤口露出来,会让张初晓原谅她卡点到律所这件事,可张初晓的表现过于冷漠了。
这种冷漠不同于司寒霜那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态度,张初晓的言语中可以读出一丝刻薄。哪怕说着关心的话,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顾清梦不知如何作答,张初晓也不会因为话掉到地上感到尴尬。
张初晓指了指一旁的储物柜,笑吟吟地说:“行了,那边第三个抽屉里有条新的西裤,去拿了换上。律所随时会有客户进来,你这样子,实在有损律所的形象。记住了,做我们这一行的,哪怕上一秒经历了世界大战,下一秒接到电话,也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当事人面前。”
顾清梦受宠若惊,又觉得拿未来上司的衣服有些不妥,刚要拒绝,就被张初晓一句话堵住,“不是送你的,回头你买条一样的放回去。”
“好的张律,我知道了。”顾清梦乖巧应下。
不过,她的乖巧并不能让张初晓买账。张初晓一边磨指甲,一边说:“以后穿裙子记得穿丝袜,这种娃娃领的衣服不要让我看见第二次。还有,说话语速尽量快一点,不要唯唯诺诺的,不然客户会觉得你能力不行。有时间的话就去网上搜搜,学一下商务礼仪。要知道,你这个名额不少名校研究生盯着呢。”
张初晓嘴角依旧上扬,只是语气硬冷了几分,说话也不太客气。
明明是有些尖锐的态度,顾清梦却不胜感激,丝毫不觉得自己遇到了职场PUA。
毕竟,有些东西学校的老师不曾教过,司寒霜也没有教过她。
跟着张初晓,或许真能学到东西。
下一秒,顾清梦就后悔了。
她拉开张初晓说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条崭新的阿玛尼西裤。
“回头你买一条一样的放回去……”尖锐高昂的声音在顾清梦脑子里回荡。
顾清梦只想说,要不她叫个美团跑腿去优衣库买条便宜的西裤换上。
可张初晓的笑始终没有达到眼底,这种皮笑肉不笑让顾清梦有些紧张,仿佛她不照做,张初晓就会笑着让她立刻滚蛋。
“哦,对了,小顾,我最近胖了一点,记得给我买大一码的哦。”
听到这话,顾清梦只能咬牙拿起这条对她而言价值不菲的西裤往洗手间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顾清梦看到的是司寒霜精致的侧脸。
这个早上,意外接踵而至,顾清梦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司寒霜正在洗手,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偏头,看清了来人的脸。
视线在顾清梦的脸上顿了一下,脸色惨白,涂了口红也盖不住病气。
似是不忍,她的目光很快下移,最终一语不发地盯着顾清梦膝盖上未经处理的伤。
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皮开肉绽,凝固的血液因为氧化成了红黑色,厚厚的血块堪堪堵住伤口,让鲜血不再往外涌。
但如果这个血块被碰掉……
这种程度的伤口,应该缝合才是。尤其伤在关节处,需要静养两天,不该随意走动。
偏偏顾清梦手里拿着一条于她而言尺码略小的西裤,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一瞬间,像是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炸开,灼得司寒霜生疼。
从未见过司寒霜露出这样的神情,顾清梦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人拉了进去。
“砰。”洗手间的门被司寒霜关上,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姐、司、司律……”
称呼的转变,让司寒霜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顾清梦神色紧张地吞咽,她又做错了?
可她们的关系已经解除,在工作场合,叫司律没错吧。
“梦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司寒霜压低了声音,语气有气恼,也有担忧。“一个实习助理的名额,根本不会有转正的机会,值得你拿命去换?”
那是十六楼啊。
就算有防护措施的高空作业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
她怎么敢的。
迟来的关心并不能打动顾清梦,要不是司寒霜把门锁了,她何至于此。
顾清梦扬起下巴,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西裤,明明关节已经泛白,嘴角却是上扬,“司律是在担心我吗?”
见小姑娘似是有些得意,司寒霜收敛起脸上的关心,脸上重新浮现出那对一切都淡漠的神情:“身为法学生,你应该知道,如果你从我家阳台掉下去摔死了,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司寒霜的语气又恢复了冰冷,甚至比她在法庭上与对方律师唇枪舌剑还要硬冷。
“不想活没关系,别死在我家。”
撂下这句话,司寒霜离开了洗手间。
一只不听话的宠物,自己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
*
不想活没关系,别死我家。
听到这话,顾清梦有些自嘲地笑了。
一年了,纵然只是金主与情人的关系,也不至于这样步步紧逼。
攀上窗户的一瞬间,顾清梦也想过,要是床单制成的简易绳索无法负担她的重量,就这么摔死也挺好。
父亲离世,母亲大概永远无法走出精神病院。她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家属去追究司寒霜的责任。
哪怕警察找到司寒霜,凭她的本事,三言两语就能脱罪,担心这些做什么呢。
总不至于担心她死了以后,警方会扒出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顾清梦当然没本事徒手爬下十六楼,她看到楼下阳台窗户没有封,于是撕开床单缠在身上。
她看了眼楼下,路过的人像只小蚂蚁一样。
十六楼,真的好高。
她忍着恐惧,爬到了十五楼。
摸到窗户边的一瞬间,顾清梦只觉得一阵头晕。她凭借着本能往里倒,身子跌在地面上,阳台的花架子被她带倒,花盆砸在身上,陶瓷破碎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是剧烈的疼痛。
正在阳台浇花的十五楼住户被吓得差点晕过去。
女孩子忍不住尖叫。
这是什么情况?!
见顾清梦要爬起来,池舒以为遇到了入室抢劫,她立马拿起浇花的水壶护在自己身前,做出防备的姿势。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顾清梦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看着被自己吓坏的女生,她语速飞快地解释:“对不起,我住楼上,家里门锁坏了,我上班要迟到了,没办法只能先跳到你这里。”
“啊?”池舒惊恐之余又有些不解,她似是在问顾清梦,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班这么重要,请假几小时能怎么样,不至于跳楼吧……”
顾清梦没时间多说,她忍着疼痛地往外走,没走两步却被池舒拉住了。
以为女生要她赔偿损失,顾清梦看了眼时间,“你放心,等我晚上回来,一定会赔偿的。”
“不是,你确定要这样去上班?”
池舒看着顾清梦,欲言又止。
白色衬衣被花枝划破,才被水浸润的泥土糊在衣领,虽然大块的泥被掸了下来,可留下的印子十分明显。
现在是八点,大部分商场都没开门,没办法买新的。
顾清梦后知后觉,仿佛被抽走了力气。最后的希望破灭,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砸在花盆的碎片上也浑然不知。
这次迟到不仅意味着她失去了这次实习的机会,还有可能因为不守信被拉进黑名单。
哪怕打电话过去解释,又能怎么样呢?
可供海诚选择的人那么多,人家凭什么给她机会?
看样子,她是注定进不了海诚了。
她晃神的片刻,池舒不知道去哪儿了。
等顾清梦再次回神,池舒拿着两件衣服小跑着到了她面前。
一大清早就这么剧烈运动,池舒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疼。她一边按着心口喘粗气,一边说:“快,快去换上。”
“谢……”顾清梦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推进了卫生间。
不到两分钟,顾清梦就换好了衣裳。
娃娃领衬衣,黑色A字裙,这已经是池舒柜子里最正式的衣服了。
池舒打量着顾清梦,她模样清秀,身材匀称,自己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并不违和,只是……
“你的腿在流血。”池舒刚要去拿医药箱,顾清梦就已经冲了出去。
偌大的房子恢复了寂静,池舒看着阳台的一片狼藉,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想到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如此紧张一份工作,池舒苦笑着说:“和妈妈一样,是个工作狂啊。”
*
换上张初晓的西裤,顾清梦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
西裤配上娃娃领衬衫,再加上圆头小皮鞋,一眼望去有些滑稽。
比起不伦不类的穿搭,腿上的痛感更让她难以承受。这个季节创口本就容易发炎,现下又被不怎么合身的西裤摩擦着,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刑。
还好西裤是黑色的,哪怕血渗出来也不会太明显。
再次来到张初晓面前,顾清梦的膝盖已经有些湿润。
张初晓随手指着大办公室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那边靠近大门应该有个空位置,你先去那坐。工作安排的话,你……没带电脑是吧?”
张初晓眉头微皱,虽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其中意味却十分明显。
在校大学生过来实习,律所不会给她配备电脑,顾清梦这么空着手来,能干什么?
“啧,难怪司寒霜说你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