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傀儡。
谢淞好奇凑近,忍不住并拢两指,在他眼前晃晃。
没反应。
地动也停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又跌了几块青石砖瓦,还没等谢淞反应过来,一道幽冥的刀风自封千锐掌心而生,迅疾刮过去。
青石砖瓦裹挟着碎屑散开,化作飞扬的灰尘。
谢淞:“……”
好家伙,原来庙里灰这么大,是这么来的。
她稀奇极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封千锐还记得做个傀儡给自己护庙。
有孝心的,没看走眼。
谢淞还举着手腕呢,身后突然传来讶异的问话。
“这人是谁?”
“谢淞姑娘?”
“方才地动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抬棺的那几人回来了,刚从后院进来便看到一对男女拉拉扯扯。
方知缀在末尾,原本以为谢淞定然死无全尸了,现在惊疑不定地望着谢淞搭在封千锐的手,差点一蹦三尺高。
大张着嘴巴,嘴巴也说不利索:“你……你!”
对着众人或困惑或警惕的目光,谢淞镇定解释:“我新做的……傀儡。”
她拍拍:“用来防身。”
闻行疑惑:“放生?”
谢淞:“……防身。”
闻行点点头,恍然大悟,不知道这小子自己脑补了什么,看她的眼神带有一丝敬意:“谢淞姑娘,深藏不露啊!”
谢淞深藏功与名:“好说,好说。”
方知白眼要翻上天去了,但又怕得很,不敢仔细看,只露出一个脑袋,问:“真是傀儡?”
谢淞:“真的啊。”
方知得了回话,仍是畏畏缩缩躲在众人后面。半点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几个大汉也看清目前的情形,原本不安的心一下落地。
谢淞弄出了个傀儡,这小孩虽然不知为何,还挺怕那个傀儡。有把柄在手上,他们放松不少,殷勤地凑上来,问谢淞:“姑娘,这傀儡怎么做的啊?”
“还能多弄几个吗?”
“诶,还挺逼真的。”
有人试图上手摸,被谢淞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笑说:“害,我这傀儡随我,怕生。”
众人呵呵也笑:“怕生呀,真有趣。还寻思着放家里辟邪驱鬼。”
谢淞但笑不语。
一片其乐融融之感。
方知:“……”
把妖王放家里辟邪,你们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又看向谢淞。
直接敢冒领自诩这傀儡的主人,已经不是心大不大的问题了。
——是个不要命的。
几人说笑一阵,聚在一起,合计着:“你看着棺也埋了,葬也送了。”
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能出去了?”
谢淞端着果盘,扒拉瓜子,想探究探究这里面还藏了什么好东西。
冷不丁一抬头,发觉一排人正齐刷刷,目光灼灼,巴巴地盯着自己。
谢淞:“……”
谢淞:“看我做甚?”
众人心说这当然得看你啊!
纵观他们这帮人,也就闻行是个正儿八经修仙的。而他忌惮小孩。
那小孩怕极了傀儡,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那具傀儡又是谢淞手上的。
——食物链,清清楚楚。
谢淞反应过来,好笑道:“我就过路人,闲人散客。”
闻行:“不信。”
他看了一眼,小孩仍然是忌惮地缩在香案后头。
寻常的过路人,能轻易做出一个令山妖都惧怕的傀儡么?他反正是不信的。
谢淞老神在在:“恰巧会一点傀儡术而已,没那么玄乎。”
她招招手,封千锐顿了一下,当真乖乖走了过去。
方知没控制住,一使劲香案桌缺了一角。
众人见那傀儡走姿潇洒,全无关节阻塞的卡顿,仔细一瞧,还颇有玉树临风之姿,好看的不像真人。
“还怪会捏的……”有人悄声嘀咕。
谢淞两指并拢,另一手抚开他黑色的衣领,露出一截脖颈。
看了一眼,露出了然的微笑。
她摆弄着封千锐的肩膀,使他对着几人,语气轻快:“各方傀儡术不尽相同,即便是同一法术,经由同一人之手做出的傀儡也各有不同。为作区分,傀师常留有印记。”
封千锐轻微地偏头,以配合谢淞的动作。锁骨往上的那一块白得过分的肌肤上,在谢淞温热的手指之下,隐隐显露一方血色的印记。
谢淞解释得轻松,闻行也接受得很快,若有所思道:“确实听闻过傀师……”
傀儡通常有儡丝分走傀师的法力,最不要命的一种,以一缕神识做儡丝,编织成傀儡。傀儡所受炼淬之苦,傀师也通感。
是以越强大的傀师,肉身越虚弱,通常不显露人前,行踪诡秘,来去如风。
倒是与谢淞之前称她多病的说辞对上了。
“原来姑娘竟是个傀师。”闻行并未多想,明悟道,“我等必然保密。”
谢淞随手一挥:“那便多谢了。”
她当然不是傀师,只不过九州之大,她游历各处,看也能看出个不少。
她教封千锐的不多,傀儡术算其中一种。当时二人只是初见,谢淞的师兄对她又捡了个陌生人回来,还要教授他傀儡术颇有微词,为了应付交差,谢淞特意调换了傀儡术的最后一步,烙下的印子都有她的一份。
血字其上,正是一个看不真切的“淞”。
由此,谢淞亦能驱使封千锐所做的傀儡。
谢淞解释完一通,又不好拂了众人的兴,转过身,去问躲在无脸石像背后的方知:“能出去了吗?”
先前那一番说辞,其余众人皆信了几分。
唯独方知知道,这谢淞,完全是编的!
哪有人做傀儡就做出个跟虺王气息相近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啊?她当自己是什么剑仙转世吗?
她吊着一口气,又明眼看到谢淞真能驱使傀儡,半晌,不情不愿地开口:“问我干什么,我也是迷路了才走进来的。”
众人:??
方知不满他们的目光,理直气壮:“啊?怎么了?只许你们乱闯,不许我迷路啊?”
谢淞叹气,捏了捏眉间:“那生灵魂呢?你胡诌的?”
方知一脸无辜,状作可爱:“我怎会轻易唬人?那生灵魂自然是在……棺里呀。”
几个抬过棺的汉子俱是一阵发毛,仿佛真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顺着他们的脚腕,爬上脊背,勒住脖子,呼吸都差点吊不上一口气。
“做了亏心事,就不要怕鬼敲门。”方知咯吱咯吱地笑起来,瘆人得很,“我可管不了她们。”
似乎是应和着小孩的话,庭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嘭!”
“嘭嘭!”
像有什么东西,催命一般从里敲打着紧闭的棺材,要挣脱束缚,到这人世间来。
“有什么支支吾吾不好说的事,赶紧就说了吧。”谢淞支着胳膊,懒散倚在落灰的墙壁,“生灵魂安歇之后,才肯离去。这点倒是真的。”
她眼眸黑白分明,公正得近乎苛刻,使人对上去忍不住就想挪开,心虚地回忆前半生有无做过什么错事。
先前被她搭话的那汉子,见她不惧异象不惧妖孩不惧神佛的模样,知晓她怕是大有来头。
当即腿软一跪,不知是吓的还是做出一番姿态来,哭得真心实意:“姑娘!老天爷有眼!我是真的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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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岭与妖域相隔最近,与王朝都城相距十万八千里,地穷,人少,又无仙门百家在附近立宗立派,无人管治,又荒芜多年,百姓都是苟苟营生。
据说许多年前,这里也曾是一方沃土仙城,供着山灵奇树,直到忘川祸水倒灌,妖域与人境相通之后,才变得破损不堪。
许多人走了,再没回来过。留下的,如同杂草一样活着。
直到宿淮上仙一剑封了妖域,太虚岭的人才勉强敢在日光下讨生。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愚昧的脑子。
自然,大巫,祭祀,献神之类的,也是常见起来。
“每年只需奉上十二对信女信童,便能护佑一方平安,多么划算的交易啊!”
来历不明的大巫,自称是游历此处,对这片破败土地上的平民说。
“这不比人境王朝的请剑仙来得好?更何况,纵然那是天生的剑骨,灵气逸散,也不曾见它润泽我们这一方土地。”
大汉姓毛,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毛三。
“我是为了她好!”毛三匍匐在破庙的地板上,“她是我亲女儿啊!我能眼睁睁着看她被送去祭祀吗?早早嫁给别人,她当然就不会给祭祀了!”
“虽然那户个村夫是打人,下手重了一点——但总也好过活活被赶到河道淹死,或者被扔进荒山里被野兽叼走来得好吧!”
“只要她忍一忍,这一辈子也能凑合过下去不是?”
毛三说到一半,后院的棺材动静更大,他吓得涕泗横流,大喊叫冤:“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自觉已然做到本分,我又做错了什么!”
“这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请剑仙都请不来,大家都是这么凑合着过的!”
后院几声木板破裂的声响。
毛三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爬到庙门口:“淼淼,淼淼,我是为你好啊!谁叫你要顶撞你夫家的,男人喝了酒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常常失了力道。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闻行下意识蹙眉,唏嘘一阵,不知道到底该怪谁。
却听谢淞疑惑地问道:“你怎么那样肯定,这破庙里边的是你女儿?”
“没记错的话,一开始你们是来这里抢香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