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淞这下当真坐不住了,直起身,便被门缝里泄进来的寒意弄得哆嗦了一下。
她身子一向算不得好,夫子当年也硬逼着她学了几门体术,旁的算了,就是畏寒。
所幸这人知道关门。
还挺礼貌。
眼下那帮大汉和闻行都跑后院抬棺去了,只留她们在。
方知也打了个哆嗦,是被吓得。
她跳下香案桌,怕极了,全无方才半点嚣张的气焰,扯了一方谢淞的袖子遮住身形,声音发虚:“他看不见我吧?”
谢淞比她还虚。
之前聊的闲天此刻全涌上心头。
——仙尊生前遭那样一场大叛。
——仅以此刀,请杀剑仙。
——新王征伐杀道,始于剑仙未寒之尸。
字字句句分明都摆着。
宿淮上仙与这虺王,当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剧情是这么写的吗?
好像没有吧。
男主不应当韬光养晦,扮猪吃老虎么?怎么搞的这么大阵仗?他分明也只是人类,与妖有天生的嫌隙,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怎么整出这个花活来,说什么请杀剑仙,有点礼貌,但不多。她有点想笑。
谢淞脑子高速飞转,睡了几十年的身体被迫激活,终于记起来上半个元年发生了什么。
他们盛传的剑道当日,她忘掉了大半,只有对退休的快乐和养老的憧憬。唯一对剑道大会记忆犹新的印象,还是那日苗圃栽种的杏果要熟不熟,酸涩带甜,正适合入口,桃花开得也很是好看。
唯一值得庆幸的,约莫是从前她遵循系统的话,日日带着梧桐面罩,纵观世间,大概也没几人知晓她的真容。
虺王……虺王大抵也是不认得她的。
木门落了锁,传闻中的虺王转过身来,眉眼低垂,头顶戴着一个鸦羽形状的冠冕,看着极重,不像饰品,反倒是什么捆锁,桎梏之类的玩意儿。
谢淞手里的甜果还握在手上。
从回忆里扒拉半天,总算扒拉出当年给他取了什么名字。
封千锐。
她沉思了有一会,站在路中。方知就看那虺王也不是个爱让路的,两人快这么撞上,整个人都要崩了,恨不得把谢淞拽弯腰,对着耳朵吼:“这时候了,别走神!”
“挡人家道了!”
谢淞抬眼,才发觉两人离得有些近了。
她向来心态良好。当初刚穿来这个世界时,惊讶也是真的惊讶,但不消半天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哦”了一声,侧身给他让开。
封千锐却停了下来。
死气沉沉的眼眸垂着,仿佛钉在那个果子上,像是什么世间稀奇的罕物。
他身上携着冷冽的寒意,颈边围簇的绒毛还沾一点未化干净的雪。
忽然间,方知莫名感到背后一阵巨大的推力。
她仓皇仰头,只见破庙里供的石像缓慢发出碎石碾压的响动。
昨夜谢淞进庙里时,扫过石像一眼,一眼便能瞧出这石像是有些年头的。金漆早已斑驳,显露出内里冰凉彻骨的石头,脸部被山石砸去一半,只剩一个勾起的浅淡笑意。
响声过后,这破庙的地连带着墙,倏然剧烈地震颤,仿佛见到神佛而战栗哆嗦的信徒。
方知惊叫一声,忙不迭跑到宽敞的后院。
碎雪掉了几朵下来,缓慢悠然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世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都道虺王背信弃义,狼子野心,愧对师徒情分。
然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师徒之谊。
不过挂过一个名,借了他一个可以庇佑的身份。
谢淞没见过几次封千锐。印象里还是那个月夜下如小兽一般,被千军万马困住的少年人,血色与月色之间,他傲然挺立。
一时有些感慨。
倒是封千锐脚步虚浮,跟着地动竟也摇晃起来。谢淞下意识拉了他一把。
正奇怪他一代妖王,怎么站也站不稳,搭上他的手腕才发觉不对劲。
毫无气息。
她就这样拽着他的手腕,眨眨眼,问:“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