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榆 第25章 逛街

我大大低估了对这趟县城自行的期待。本以为很多的事情已经充满了确定性会让我从容，现实是，从容的从来都不是感情。情绪或许可以压制，虽然我也没有什么成功经验佐证。感情这种东西，还是更像八月十五的盐官大潮，理智可以控制的是它的泛滥，不是它的高冲低落。

一夜无眠，一早就骑上摩托车到了南海广场，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停车区，应该可以扔上几天。莫名的心安，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坐在窗口的太阳里，越吃越困。

很久很久之后，我的胳膊在摇动，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小同志，你还好吧？”。

“啊……”我睁开眼，是个白发老者。

“我看你半天没动，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没有，我就是没睡好，太困了……”我慢慢回过神来。

“那就好，那就好……”老者笑笑。

“谢谢您，您放心我就是困了，没事……”我也笑笑，起身跟老者说话。

老者笑笑，摆摆手，转身慢慢往外走。

我看看时间，原来已经快九点，早市早已过去，店里已经在收拾。我拨了贺兰的号码，一声没睡醒的“喂……”

“还没起床啊？”

“嗯……”

“再不起来，到我这儿都要错过中午饭了……”

“我已经在你们县里了……”

“啥？”

“我已经在你们县里了，在这个南海广场的如家酒店……”

“你昨晚就来了？？？”

“是的，我看晚上没什么车，只要两个小时不到，我就开过来了……”

“我也在南海广场……我上去找你……”

“你这么早来干嘛！你在楼下大堂坐会儿，我收拾下下来！”

“好……”

等待，一直都是一场酷刑。三个人退房，一个入住，保洁大姐走动了两次，保安大叔跟前台聊天三四句，前台出门一次，进工作间一次，电梯铃再次叮咚的时候，我欠身望过去，起身。是贺兰，满含希望的漂亮，灰色的连帽卫衣，蓝色牛仔裤，运动鞋。

“走……”贺兰房卡往前台一放，就往外走，并不等我，出了门，“开车么？”

“开车方便，停车麻烦，我骑的摩托车……”

“你带头盔了没？”

“带了……”

“那就摩托车吧……”

“好……”

“你这摩托车也太老了……”贺兰看到我的五羊本田125，笑了。

“这个还是十年前在养殖公司做技术员的时候买的，天天下乡……”

“那不是要报废了么？”

“还有两年……现在流行复古，这车好看着呢……”

“呸……穷鬼得瑟自己的烂家当！”

“哈哈哈哈……你看，我这头盔也都是复古的……”

“复古个屁，全是旧款式……”

“我先带你去吃个早饭……”

“你们这儿有什么黑暗料理？”

“黑暗料理的极致，都不是早饭……”

“说来听听，长长见识！”

“先吃早饭再听……”

“他么的，你们什么黑暗料理，都不能听啊……这是又多黑？”

“清明节晚上的坟头都没它黑……”

“你这嘴啊……这玩儿不仅黑，还吓人……等下吃完早饭，我一定要听……”

“等下你还记得的话再说……”

“肯定记得……早饭吃啥？”

“烧饼，油条，包子，豆腐脑，小馄饨，阳春面，金刚脐，米饼……都是你没吃过的……”

“瞎说，一个个都是很常见的，除了那个金刚什么……”

“我们去团结桥菜场，那边什么都有，你到时候看了就知道了……”

女孩穿腰而过环抱的双手，是无数摩托男孩的加速器，而我们已经半老，热血平复成了心底的踏实。穿过整条中坝路，过了中楹桥，过了团结桥，菜场还在，那些小吃店还在。

“有些晚了，不知道还齐全不齐全……要不在门口等我，我去逛一圈买好了来……”

“我就是要去看怎么做出来的！包子、油条、面条、馄饨这种就不要了，那个金刚什么，米饼的去看看……”

“好……”

摩托车溜一圈，金刚脐和米饼，都有，烧饼店老板已经在掏炉灰。

“这个就金刚脐啊，像个五角星似的，就是个玉米面馒头……”

“你尝尝……以前都是铁锅炕出来的，现在都是电烤箱了，味道差点……”

“确实是个甜馒头的味道，不过这个焦黄的底子不错……就是没有馅儿……还有这个米饼，怎么都是两个两个卖，还这样面对面扣着……”

“店门口那个平底锅，看到没……我们这儿叫舀米饼……糯米粉磨碎，浓稠的米浆，隔夜发酵，然后拿个舀子，在那个涂了一点油的平底锅上倒，然后盖锅盖焖……为啥卖两个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是好夹糖吧……小时候好像一个也卖的……”

“这俩都不怎么好吃……这个咸豆花不错……”

“你们那是咸的还是甜的？”

“我们那儿都有的，甜的加糖水、蜂蜜，咸的麻辣的！”

“哦……不好吃少吃点，没多会儿就吃午饭了……”

“嗯嗯……那个米饼给我半个，其他的你吃吧……”

“好……”

“等下这边往东拐，一直走，就是老街了……”

“不要去，都是假的！”

“那边原来真的是老街，九十年代的时候学习张家港，都拆掉了，前些年又重新建起来了，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三塘老酒坊，紫石故居都在里面了……去看看？”

“行，估计你们这儿也没啥景点，去吧！”

“三塘十景、凤山庙，东大庙，怎么没有……就是都拆掉了……”

“那你说个屁……”

“我也是看书的知道的，没见过，那些搞大生产的时候好像就没了……向天要粮……”

“你这都是什么书啊？”

“县志，比这金刚脐还厚……”

“你真的是无聊啊，这玩意儿都看！”

路过县中门口的时候，贺兰问我，“这是你们县高中？”

“嗯嗯……”

“看着很破啊，不过听人说你们南通教育挺好的……”

“这门楼二十多年前就是这样了，那栋绿色顶檐的五层楼，它盖起来的时候，县政府只有四层！”

“那你们是真的重视教育……”

“这是全国都有名的学校，我们那会儿，只要在实验班做个倒数第一，就可以稳稳的上个211……”

“你吹的这么狠，一听就是你没考上……哈哈哈……”

“我确实没考上……我们县有三个省重点高中呢，我上的第二名的……”

“谁记得第二名是啥……就是你成绩不行，要不就是你不努力……”

“我成绩还行，但是我确实不用功……”

“你看，后悔了吧！要是在这儿上高中，你就可以进个妥妥的大名牌大学，就不会这会儿带着我看着大门吹牛了……”贺兰突然停下来，凶巴巴的说，“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面抱着谁……”

“没……”我确实有点窘迫，“你是我经历过的第一个女人……”

“就你那傻逼样儿，我还不知道么？要你说……”

“嗐嗐嗐……不能说了……光天白日、大庭广众……”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是看的多做的少！”

“唉……你们四川女人都是这么泼辣的么？”

“老娘们在一起聊的比这劲爆一千倍都不止……”

“……”我想问她那为什么不让我去房间，犹豫了下还是退回去了，“对了，中午我们在外面吃，晚上到林晓家里吃……”

“你表弟媳妇儿？”

“嗯……”

“好……这样好么？”

“他们俩都是我绑到一块去的，没事！”

“啥时候？”

“我从你那儿回来，到现在三天了……十一号领证……”

“你们这儿也太夸张了，三天就能结婚啊……”

“我们先去逛，我慢慢跟你细说……”

二十八层的江海大厦，没有“江海建筑铁军”的往事，不过是一栋平平无奇的老高楼；县城老街，没有了过往的沧桑，幸亏还有紫石先生坐镇；人民公园，三塘十景的遗址，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水塘；七星湖，诗意的名字下，不过是房地产大开发时候取土留下的积水潭；苏中七战七捷纪念碑，一把冲天的刺刀，已经在路口的习以为常中，慢慢淡漠，一年只有那么几天，无比隆重。

没有我，就慢慢会没有这些旧事，没有贺兰，就没有这些风景。

唯一让贺兰惊喜的是，午饭的菊花锅，就是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