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榆 第24章 问询

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贺兰也有自己的矜持，下午没有跟我联系，晚饭之后，我给她打电话。

“你到家了么？”

“刚到没多会儿……下午四点多才弄完，比我计划的要晚，然后他们又拉着在食堂吃了个便饭……”

“就给吃个食堂啊？”

“小包间，十来个菜，还说是便饭……你们江苏这边做事真是全面……”

“哦……那你明天来么……”突然想起林晓的话，赶紧接下去说，“你明天过来玩吧，我带你逛逛，老街，七星湖什么的……我表弟他们还喊我们一起吃饭……”

“你答应了？你跟我商量下啊！”

“都是以你的时间为准的，你到了，他们再定时间，说不定跟我一起玩玩呢……”

“那都不好意思啊，又不熟悉……”

“总归要熟悉的……”

“你鸡棚搭完了没有？”

“下午就都弄完了，我表弟他们夫妻俩来帮忙的……”

“就是他们叫我们吃饭的？”

“好……我估计明天中午到……这几天太累了，我得好好睡一觉……”

“好……明天见……”

“嗯……拜……”

进屋的时候，我爸妈一人一边坐在八仙桌边，我爸在抽烟，我妈在剥炒花生、喝茶。

“二子，你喝茶还是抽烟？”我爸抬头看着我。

“点一根吧……”

我话音刚落，我爸就站起来，递给我一根烟，“啪”的一声，火苗在打火机上摇曳，我知道，我的青春死于此刻。我赶紧凑上前，低头在我爸的两手之间把烟点着。父子俩都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这是一个无需多言的仪式，从来没人很郑重的提起，但是这块土地上的人都知道，父亲给你倒酒、点烟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代人承认自己老去，也是一代人必须扛起家庭的责任。我，晚来了十年，或者起码五年，不知道老头老太忍受、煎熬了多久，但最终都在爱子的情感中转化成了包容。是的，他们想护送我走的更远。无仇不成父子，老话很对，我自认为自己可以独立思考之后，父子关系一直不睦，特别是最近五年，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

烟，抽了半根，我没有弹烟灰，长长，灰白的一条，就这么看着。

“麦种下去了，今年又不种油菜，地里的活儿就全部都忙完了……”我妈先打破了安静，她也不看我们父子，“这要放在旧年景，就剩下办办事了……”

“……”

“卫国跟林晓的事，今年要办了吧……”

“妈，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情况，二舅妈刚走，没法办……”

“那不是你说的，先领证，把孩子生了，等三年，脱孝之后再办！”

“大舅跟你说的？”

“你桂香婶儿，让你大舅跟我，给他们俩当个便宜媒人……你这事，你大舅不好说你，我总要问问吧……”

“他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等不了那么些年了……退一万步讲，你外甥等的了，人家女孩子等不了了！中间的事情你就别问了，反正是好事、好结果。”

“当然是好事了，喜事，我这不是问问你前前后后的事么……我不是怪你……”

“你这还不是怪我？”

“你们就抱着那些老思想，非要搞那些繁文缛节……我看时候啊……”

“我们不是不看时候，我跟你大舅也商量了，这事可以周转下……”

“怎么周转？像万舍那个儿女都在国外的，一个星期所有的仪式都办完，直接就脱孝？”我扔了烟头踩灭，“妈，我不是没想过，你又不是不知道，二舅妈又没安葬，还在圣柜上住着呢……没办法那么办……”

“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听下你妈说呗……”我爸轻声提醒。

“结婚，毕竟是大事，你们年轻人，又不懂礼数，卫国家里就他一个人了，就这么领证，轻慢了人家女孩子，也显得我们家长辈都没个样……具体他们怎么办婚礼这些，都不重要……我跟你大舅都不会执较这个礼……你要不要去问问你桂香婶儿，我们这边能不能在他们空的时候，一起吃个饭，在哪儿吃都行，你大舅烧饭也行……”

“这个饭吃不吃又没什么影响……”

“你不懂，我们得把我们做长辈的心意，先尽到位……人家现在说不计较，那是现在的情况，以后说起来，那就是卫国家里没人没长辈……”

“妈，林晓她家叔姑都在外地，你总得两边长辈都到吧……”

“我也知道了，林医师又不是我们本地人，他们家都是知识分子，都在大城市……我跟你大舅商量的是，林晓舅舅不是在住竹柯么，娘亲舅大，就算是派个代表，也得让我们给人家看看，我们是重视林晓的，都是有脸的，礼也都是给到的……”

“那就是，林晓她舅舅、爸妈，爸妈你俩，大舅，大舅妈，一起吃个饭？”

“也不是为了吃饭，都是要包红包的，你外婆还有两个银镯子、一个金戒指，卫国上大学那年就说了，卫国这么有用，以后留给他娶媳妇儿……虽然不值钱，但是也是一片心意……老太太走的时候，你二舅妈没坑收，说为兵才是长房长孙，卫国是长孙，不该拿……东西还在你大舅那儿放着……这也是你大舅的意思……”

“你们弄的这么复杂……我想想……”

“卫国跟林晓这事，你办的好，你桂香婶儿肯定能听你的，你去说说看……”

“要我说，你们瞒着桂香婶儿办，不是更好么？”

“怎么说？”

“你让大舅喊他们两个回家吃饭，然后你们都在场，该给见面礼给见面礼，该包红包包红包……最好呢，把卫国舅舅、小姨也叫上……”

“这样不带桂香，能行啊，富明？”我妈朝着我爸问。

“这样呢，我们几个长辈就得先商量好，后面结婚的时候，礼钱、叫钱什么的，还是一样给，礼什么的也一样不会少……这次就是纯特事特办，就是重视林晓……”我爸又点上根烟。

“不知道他舅舅那边怎么说呢，毕竟都要出钱的……”

“几百块的红包，就是个意思，他舅也都是在世路上走的人……退一万步，她就这一个外甥，如果他们那边实在不情愿，红包我们来包，但是人一定要到！”

“我爸说的有道理……瞒着桂香婶儿又不是真瞒着，林晓一回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到时候大舅也得表个态，这只是见面礼，后面等他们结婚，人家什么样的还什么样！”

“二子，你几十年都是不近人情的，这几天，改观很大啊……”我爸笑了。

“我也这么大岁数了，很多事情我也是有切身感受，以前是我觉得都不需要考虑这些，现在这不是很多事情还得做的尽可能周全些……我们现在虽然说的是卫国跟林晓的事，为了是你们作为长辈的脸面……这喜事是不得不特事特办，那礼节也得特别到位……”

“就是的啊……”

“桂香婶儿那边，我也会去说说，只说大舅要请吃饭的事……”

“这样也好……一点不说也是不行的……二子，你晓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领证啊？”

“你怎么知道问我的……”

“他们昨天不是跟你一起搞了一天的鸡棚，我跟你爸就去打了个招呼……他们自己没定日子？你桂香婶儿可是都找人看了几个日子的……”

“当时，桂香婶儿就说了的，要是选农历日子，她去找人看几个，要是选阳历日子，就随他们……”

“那卫国有没有跟你说怎么选的？”

“这事，卫国还不是听林晓的，桂香婶儿估计都得听林晓的……”

“那林晓说了没又？不要大喘气，一口气说完……”我妈急的。

“你得让我说完啊，我说一句你问一句……”

“好好好……你说，我不打岔……”

“他们应该是十一号去领证，也不知道他们预约了没有……”

“这么快啊？”我爸问，“我们明天得跟你大哥把喊吃饭的事赶紧定下来，晚了就不行了！”

“嗯……”

我手机响了，是林晓，我把手机给我爸妈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

“嗯……”

“……”

“来……”

“……”

“好……”

“林晓说什么？”我爸妈都直起身来。

“没啥，让我明天去县里玩几天……”

“你明天一早去！”

“嗯……”

村里的夜，静的，能听到风的声音，暗的，月亮只是个摆设。毕竟过了月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