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瘫子的小时代 第7章 007夏季着装老大难问题

陆守阳下肢肌肉萎缩，不管穿什么裤子都很难看。冬天还好，陆守阳先穿上一条弹力紧身裤打底，再给脚套上一双极厚的棉袜，然后再穿上一条薄的棉裤，接着再套一条保暖毛裤，最后才再外面穿上心心念念想要穿的牛仔裤。正常人这么穿下半身肯定肥得不行，拍照都丑得要死，但对于陆守阳来说刚刚好，因为他下肢细如面条，只有套上这么多道工序的裤子才能让他的残态掩盖起来，看上去与健全人没有什么区别。他本身就是一副阳光大男孩的形象，坐在轮椅摇着出门，看到他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残疾人，因为陆守阳真的伪装得十分到位，这双腿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异常。可即便穿上这么多层裤子，他的双腿还是冰冷得不行，摸上去手掌都能感到从皮肤传来的幽幽寒意，森然生凉。大脑中枢神经断开，得不到补给的下半身就成为躯干的弃儿，得不到半点营养，最终成为这般令人羞耻的模样。

然而情况到了夏天就不一样，伪装直接完蛋。陆守阳穿宽松的裤子，两根面条状的腿压根就撑不起裤管的形状。还记得有一次他出席某个研究生学生会晚宴，一袭黑色正装西装和酒红色领结真是艳压群芳，出众的颜值和肩宽细腰更让他成为全场师生中的焦点。但不能看他的下半身，看到的人只会无限惋惜，这么帅的小伙子，偏偏是个瘫子，是个高位截瘫的残疾人。因为西装是定制的，面料十分讲究，师傅选材的时候强调要用透气材质，主打一个轻薄与贴服，同时更突显年轻的气息。对于别人来说这个设计没问题，但对于陆守阳来说太成问题了。他的腿是属于完全没有救的类型，这个完全“没有救”不仅指的是他丧失全部的知觉和运动能力，还包括肌肉萎缩的速度和程度。有的截瘫人士经过努力锻炼，下肢肌肉保持得与健全人并无二致，但陆守阳偏偏就是个例外。早在农村生活时，父母给他做针灸、敷草药，喝了无数个江湖郎中的偏方，这腿还是一点都没有好转，反而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到了大学读书成为轮椅竞速运动员后，参加比赛挣了钱的他给自己买了运动轮椅，又找师傅在室内做了站立架，每天坚持站立最少2小时；后来还花高价买了脊髓损伤人士使用的跑步机，把腿绑在踏板上被动地重复着“踩单车”的动作，为的就是减缓肌肉萎缩的速度。此外平时只要有空，他就躺在床上做瑜伽，舒展肢体让双腿避免僵硬，同时坚持不懈地按摩，反复大力拍打下肢，促进刺激肌肉生长和血液循环。但是，即便所有招数用尽，陆守阳的双腿也没有丝毫好转，下肢功能依旧全废，肌肉都未能保持，在本人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在萎缩、消失、不见，最终定格成两根长条的细棒子模样，没有办法将西裤撑得稍微好看一些。

“瘫得太明显了点。”陆守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眼神哀怨而无奈。由于严重丧失必要的肌肉，修身的西裤将陆守阳的膝盖顶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显得膝盖格外的大，比普通人要大上好几分。实际上他的膝盖与常人并无二样，只是小腿上部与大腿前端实在没有肉了，急剧萎缩掉的肌肉消失不见，间接打破了造物主原本设定好的平衡，造就了膝盖格外肿大的视觉冲击效果。由于膝盖凸出，宴会场地日光灯打下来照在身上时，哑光的正装隐入灰暗，偏偏膝盖处获得了高光，镫亮无比的膝盖处西裤呈现出亮白色的圆环，与周围深灰色的材质形成强烈的对比，这是他膝盖无肉且过分凸出所无法避免的后果，只是看上去格外惨烈，叫人看着发自内心的为他扼腕叹息。

陆守阳的小腿已经细成了只有女生的手臂粗，用肉眼直观看过去是一种非常残忍的状态。但西裤毕竟是长裤不是短裤，套上去啥也看不出来，只是会场虽然设在室内，但偏偏穿堂风强烈，时不时就有一阵风吹来。低空撩过的风瞬间将陆守阳不堪一握的小腿线条沿着西裤彻底勾勒出来，两根棍子状的腿杵在轮椅座位和脚踏板中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的腿，倒像是某种家具的零部件。剧风挂过，被吹到贴服在小腿上的西裤下摆重新归位，直挺挺的下垂着，沿着裤筒的线条顺摆而下恢复成正常的模样，将纤细的小腿再度掩盖过去。

大腿则是一点掩盖的可能性都没有了。西裤裤筒本来并不大，但对于肌肉丧失殆尽的陆守阳的大腿而言，这精心定制的西裤未免显得过于肥大了，套在腿上的裤子格外宽松。健全人的大腿饱满而充实，不仅肌肉让腿型朝左右两侧外延，还能让腿部鼓起来，增加腿的厚度和肌肉的高度。但陆守阳啥都没有，他既没有外延的宽度，也没有膨起来的高度。深灰色的西裤和轮椅坐垫融为一体，只盯着大腿部分的话看上去仿佛就跟没有腿似的，只有看到膝盖和放在轮椅脚踏板上的小腿时，旁人才会发现陆守阳其实下肢是“齐全”的，是“完整”的，他的肢体并不残缺。但他的大腿真的不行，细得过分，小小的、犹如两根面条状的带状物紧贴在一起，并拢起来大约只占据轮椅座位一半的面积。想想看它们是纤细到了何种程度，才能让如此大比例的防褥疮坐垫暴露在视线里啊！也只有到了前面所谓的大腿根部的地方，他的腿部软肉才稍微显得有些外延，软趴趴地铺开摊在接近臀部左右的轮椅垫面上。

“借你的腿一用。”舍友将一个硕大无朋的写着贺卡的果篮放在陆守阳的双腿上，然后摇着轮椅“走”开了。陆守阳压根不知道，就是这个果篮，直接压断了他的双腿。

陆守阳是完全性脊髓损伤，随便放什么东西在腿上都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由于果篮是舍友直接放在他的腿上，陆守阳并没有用手掂量过，因此对于果篮重量毫无概念。截瘫残疾人因为双腿缺乏活动，长时间处于极度缺钙的状态，骨质疏松情况比健全人严重得多，就是这么个大果篮“泰山压顶”，直接将本就脆得不行的陆守阳的双腿给压断了。

这种事若发生在其他健全人恐怕都要痛得直接嚎出声了吧？但即便是被活生生压断双腿，陆守阳也依旧没有任何知觉，他压根就感知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整个晚上，陆守阳都笑意盈盈地应对着所有来宾，用良好的社交状态维持着王子般的完美人设。

“给我医疗费。”事后他向舍友伸手拿钱，舍友自知理亏，爽快地转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