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瘫子的小时代 第6章 006大叔亲自上手来验证

“站起来。”大叔说。

“站不了。”陆守阳无奈地撇嘴。陆守阳原先是双手交叠搭在方向器上伏着身体，后来手便离开了方向器，压在轮圈座位边缘的两端，一个熟练的借力便将前倾的俯身姿态变成坐直的状态。由于轮椅座位内嵌很深，他的身体看上去就像是陷在孔洞里，再从孔洞里直立起身板，但躯干露在轮椅边缘外的部分大约只有二分之一。用比较形象的话语来形容这种姿态的话，陆守阳的身体就像一根秧苗，被插秧的农民深深插在泥泞湿滑的水稻田里。陆守阳坐直后演示性的将手往上举，然后整个人的动作就到此为止了。大叔眼中的他，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然后便是时间的流逝。“就这样了。能坐着，但站不起来。”

“什么呀，你都没站呢，一直坐着像什么话。用点力啊，使劲儿。”大叔不依不挠，他放下喝了一半的农夫山泉，继续盯着陆守阳。

听到这话陆守阳忍不住笑起来。大叔真是可爱，有种清澈又愚蠢的可爱。“如果能站起来我还坐轮椅干什么呀。”

“坐轮椅也不代表站不起来啊，你是不是累了？就算真的残疾也不可能一点儿都站不了吧，站起来给我看看，就几秒钟，几秒钟都不行么？”

“半秒钟都站不起来。”陆守阳已经不想说话了，他闭上眼睛佯装休息，而他确实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跟大叔搭讪，也都没有能够好好休息。

大叔看见陆守阳休息，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大叔并不知道陆守阳压根没睡，只是在逃避进一步的搭话而已。

大叔从前面绕到轮椅后方，蹲下来仔细观摩陆守阳的轮椅。这小子又伏在方向器上睡着了，红蓝相间的紧身衣贴着皮肤，在伏倒动作的拉伸下，将陆守阳整个后背的肌肉线条毫无保留地展露在眼前。这是一个极为完美的身材，打开的肩膀肌肉敦实；虽然看不见前方的胸肌，但被双色紧身衣拉伸到极致的后背却叫人垂涎三尺，宽阔的后背有种绵延的无尽力量，叫人看了就踏实安心。腰部也是细的，整个躯干是完美的倒三角。由于肌肉块够大，红蓝相间的紧身衣花纹被拉伸得有一丝丝诡异，线条图案被撑出些许的形变，那是肌肉磅礴的证明。轮椅全身闪着亮银色的光泽，锋利的冷光感刺人眼球，配合着高速跑动的功能，看上去给人一种风驰电掣的现代感。

这小子身材真好，不愧是运动员，大叔暗暗想着。他立刻想到妹妹的儿子。侄子身高1米7，体重却达180多斤，臃肿而肥胖的身躯令人很难想象他只是个22岁的大小伙子而不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这对比，着实过于强烈。

他为什么总是说自己站不起来呢？该不会，这是假肢呢？我看到的……是假脚？大叔从对侄子的回忆中拉回来，视线投落在伸出轮椅后端下方的、陆守阳的两只白袜大脚上。

大叔悄无声息地蹲下来，整个人身体隐没在“长鼻子”轮椅之后，一把抓住陆守阳伸出来的两只下垂的白袜大脚。

很大、很软，但是形状不太对？

大叔有点懵。虽然隔着白色的棉袜都能感受到这双脚的冰冷，缺乏良好血液流通的它们与大脑失联，成为神经中枢的弃儿。尽管这样，它们还是有温度的，更重要的是，大叔切切实实感受到这双白袜大脚的柔软度。是的，它们是软的，有种松弛的肌肉疲态感，不是假肢，确实不是假肢，不是硬邦邦的塑料浇筑的人体脚掌模具。可以肯定的是，这是陆守阳真实的双脚无误。

但这双脚怎么感觉总归有点奇怪。大叔蹲着，小心翼翼地用手将下垂的脚掌垫高，认真地将它们托在掌心观察着。哦，原来是这样，他的脚掌有点形变，不是正常人脚掌的样子。把脚掌托平后，大叔看到他的脚背拱起来有些不太自然，正常人没有谁的脚背能拗成这个样子，很费力的、绷紧的状态，活像是芭蕾舞演员做高难度的金鸡独立时才会出现的脚型。从明显的骨骼脉络摸上去，这双脚的形状不知为何发生了不可抗的改变，定格成这番异于常人的模样，让整只脚掌顺滑成一个没有阻力的直面；而脚尖则凝固成刺刀，犀利且地朝前且朝下刺出去，那种架势有股说不出的凶狠劲儿，简直要把纯白色棉袜给顶破，仿佛它们要冲破束缚自己一辈子的牢笼般，与命运做着某些无用且可笑的抗争。这么努力吗？他的脚。就这么小小的方寸之地，都要拼了命地拗着、扭着、伸着，还把袜子当做了禁锢自身牢笼的假想敌，企图释放全部的力量要对抗，它们真有这种力量的话，为什么试图不站起来呢？

看到这“张牙舞爪”的白袜大脚，想到它们的强烈抗争与不竭动力，大叔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原本前小心翼翼托着双脚的手朝里聚拢，同时使力朝里捏。

没动静。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还是没动静。

不是吧？大叔总觉得不对，这么有个性的脚型，怎么还不敢反抗了？他进一步加大揉捏的力度，仿佛拿在手心的不是某个陌生人的脚，而是仇人的命根子。由于过度发力，大叔的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从手背到上臂的血管也凸显出来，青黑色的脉络渐露，所有迹象都表明，大叔彻底下了死劲。

可是陆守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俯身趴在方向器上，不知道小憩还是发呆，整个人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恶！

大叔松开了又继续捏，力度在一次次的“施虐”中升级，可不管他怎么发狠，陆守阳都当做无事发生一样，连转身看看自己正在进行奇葩操作的举动都没有。

这骨头明明畸形且坚硬，但贴服在骨上的皮肉却是松软的，好像手里拿捏着的不是人类的肢体的一部分，而是一团不存在支撑力的软泥；仅是轻轻一捏，松弛的软肉便“流”向两侧，滑溜溜的。这种肉不太像是正常人所能沉积的肌肉，只能说它们是以某种贴附的形式留在骨头外罢了。

大叔开始有些怕了。不会真的是瘫子吧？是真的瘫子那应该更不会发现自己的动作咯？想到这里，他撅起长着几十年死皮的黑色拇指，对着下垂的白袜大脚中央最柔软的脚心出掐去，仿佛在掐着一团棉花，要把它掐出水来。

白搭。大叔死力都耗尽了，拇指食指反复摁扭，也没有见陆守阳哼一声疼痛。

“看来这残疾不像是装的……”

大叔放弃了。他站起身，松手的一刹那，两只白袜大脚失去了依托，没有依附的它们顺势掉了下来，光速下垂！真的是半秒钟都不停留，那双脚就在空中寂静无声地垂下来了，兀自突出的脚尖分外刺眼，它们依旧“拼命”顶着白袜表面，在无力地轻微晃荡两下后，恢复到最初刺向路面的奇怪姿势，最后定格住不动了。

可能这小子真的是走不了路的。大叔盯着那双齐刷刷倒挂在轮椅下的白袜大脚，袜面白得光洁如新。生活中普通人但凡走着路，脚底板受力最明显的地方多少有些穿旧的印记，这是步行与站立最直接的证明。可陆守阳白袜大脚的脚掌下方连一点点黑色的印记都没有，袜面白到刺眼，跟刚从商品货柜上取下来的新货并无二致。

大叔心脏“咯噔”跳了一下，他萌发出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