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漓陷在赤狐皮草软垫,犹如惶恐不安的小鹿般盯着沈湳乔看,见她神色心急如焚,忽地就想起过去。
小的时候沈湳乔早慧,在长辈面前极具礼数,私底下嚣张跋扈,跟她对着干的下场简直惨不忍睹。把两个妹妹当丫鬟使也就罢了,还时常抓虫子来吓唬她。
半点大家闺秀的样都没有,浑像个小子。
要不是沈湳乔长大后从恃强凌弱,变性成了济弱扶倾,沈思漓大概率还是见了沈湳乔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就躲,能避则避。
书房温暖舒适,沈思漓眼皮沉沉抵抗着睡意,不过片刻之间思绪便缴械投降,沉睡了过去。
不多时橘红带着一身潮气返回,沈湳乔看了一眼睡深了的沈思漓做出“嘘”的手势。
橘红忙不迭捂嘴噤声,往后退出书房。
沈湳乔走过去动作轻缓替沈思漓掖了掖被子,视线落在她眼尾那滴要掉不掉的泪晶,心想沈思漓鼻子通红,指不定背地里偷着哭了几次。
除了表姐东阳长公主的宴席,常去的大多是文官门户办的各式花宴,与定安侯府撞不到一块。听官宦女眷们提起高家,略有耳闻定安侯府名声不太好。
王太夫人名门望族之后,给儿媳立的规矩可不少。高小世子仗着有皇后表姐,没少为非作歹。高侯爷军伍出身,也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
沈湳乔思及此处,无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蹑步隔间,哑声问道:“怎么说?”
雨花拍打在屋瓦上,顺着檐角雨链一路而下,发出铃铃铛铛的清响。
橘红低压嗓子,支支吾吾道:“听嬷嬷说夫人一回房便喊来结姨娘,要姨娘记清楚五姑娘高嫁当填房是拜长公主所赐,夫人也无能为力。奴婢走之前,还听嬷嬷感叹了句五姑娘……命苦。”
撑着手肘轻揉太阳穴的沈湳乔闻言,眸中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闪过异色。
父亲不愿与高家结亲,这是不准备留了。
沈湳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攸关沈思漓性命,她权衡之下做出了决定:“让人去公主府传个话,说我新的了好茶,请表姐过府一叙。若有人问起,就说帮我采买笔墨,勿要节外生枝。”
橘红郑重地点头:“奴婢吩咐让丹青去,她做事稳重,不引人注意。”
橘红转身出门,沈湳乔回到卧室,随手拿起一本《孙武兵法》返回书房,倚在罗汉床另一头,听着沈思漓唇边溢出不安的呼呼声翻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星河隐蔽在夜幕散云当中,窗外细雨声势减弱,青蛙蹦跳到荷花池旁有一搭没一搭。
惊蛰当晚的白虎宴设在正厅,沈府四下点上灯笼,沿途庭灯绘出地面上的星河。
卢夫人差人传话厅上诸事皆备齐,请两位小姐去用饭。
沈湳乔放下书册,漫不经心应了声:“知道了。”
沈思漓睡眼惺忪,用帕子挡着打哈欠,任由橘红替她重新梳发髻,提议道:“我赌十文钱,见了四姐姐少不了她夹枪带棒一阵讥讽。”
必输的赌局还有什么赌的必要?
沈湳乔从怀里掏出荷包,丢向沈思漓:“自己拿。”
沈思漓抬手一把接住,美滋滋的从荷包里数出十个铜板,放进自己口袋:“承让承让。”
庭院外料峭轻寒,与屋内温暖鲜明之差。好在两人仍穿着秋装,不至于骤然吹风受寒。
沈思漓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沈湳乔侍女身上扫过,眼睫微颤,心道果然少了一人。悬在嗓子眼的大石头,“砰”地一声碎成小石子,落在空悠悠的胃里。
沈湳乔眉眼含笑,问道:“看什么呢?”
沈思漓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揶揄道:“我在想橘红丹青她们到了云昭,会不会被大蜘蛛吓得一蹦三尺高。”
只见橘红打了个激灵,一脸愁苦的说:“五姑娘可别再提了,奴婢好不容易才忘记这回事。”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沈氏姐妹俩肩并肩沿着居中不易积水的桥道前往正厅。二人心照不宣,避而不谈赐婚一事,聊起花萼楼新出的脂粉款式。
穿过垂花门离正厅余下不过二十步,西侧通往花园的海棠门洞走出一位身着绯红色夹袄,糯色百迭裙的妙龄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那少女也瞧见了她们,侧过身顿下脚步,扬起嘴角同她们打招呼:“好巧,三姐姐和五妹妹都在呐。”
姐妹俩谈笑风生戛然而止。沈思漓缓缓垂下眼睫,方才悠然自得之态不复存在。
要说沈三姑娘是性情恬淡通读诗书的“君子兰”,那么沈四姑娘则与之相反,性格活泼跳脱,是长辈心目中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沈湉湉不仅长相娇俏可爱,嘴巴跟涂了蜜一般哄得长辈们喜眉笑眼。到了宴会上,凭借着真性情结交不少高官千金们。
姐妹之间少不得攀比,沈湉湉跟沈湳乔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沈湳乔有个王府婚约,沈湉湉转头央求沈渊替她也寻门高门大户。
沈渊四品官之名在吴兴风头无两,可在王公贵族、朱红官袍遍地走的胤都,四品官又算得了什么?
沈渊为难之余,吹胡子瞪眼一时没绷住,说了粗话。大意是斥责沈湉湉不知天高地厚,当那些王公大臣家的男人是摊子上的猪肉任沈家挑选不成。
沈湉湉到底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没听沈渊说过重话,当即又羞又恼又觉丢人,转而投向邱老太太当避风港。
沈湳乔不自然地收起脸上笑容,气定神闲地寒暄道:“四妹妹今个怎么没陪同在老太太身边?”
再寻常不过的寒暄,落到沈湉湉耳边成了沈湳乔居高临下的嘲讽。
沈湉湉面上云淡风轻,语气酸溜溜道:“姐姐提醒的是,姊妹之中就剩我的婚事没个定论,我自是得缠着祖母,好让她提醒父亲都是一家姐妹可不能厚此薄彼。”
沈思漓心中腹诽,沈湳乔压根没提起婚事好吧!?她侧过头与沈湳乔四目相对,眉头一挑,用眼神在说:我没说错吧?
沈湳乔微微抿唇,快速眨了下眼睛,扭过头对沈湉湉说:“四妹妹想要如愿以偿,不妨想办法进宫,求陛下给父亲升官,或许能有妹妹想要的好良缘。”
这里也没有长辈在场,沈湉湉特意瞥了沈思漓一眼,加大攻势反唇相讥道:“我没三姐姐好福气去云昭那穷乡僻壤之地当世子妃,也没五妹妹好运气平白多个十三岁的儿子。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让我嫁谁,我便嫁谁。”
这话从沈湉湉嘴巴里说出,显得十分滑稽。全家谁不知道沈湉湉曾因不满沈渊选定的婚事,大闹过家祠要列祖列宗替她主持公道,最终不负众望在祠堂跪上了一夜。
话里那句十三岁的儿子犹如一支箭矢般击中沈思漓不堪一击的假面。
沈思漓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弯了弯嘴角,笑眯眯地说:“父亲不是为四姐姐选了屯田司李郎中家的二公子,不是吗?”
与李家未过明目的婚约是沈湉湉横梗在喉间的鱼刺,既提醒着她与沈湳乔之间的差距,又咽不下去,说服自己坦然接受。
沈湉湉像是被针戳破的鱼鳔般忽地泄了气,失态对沈思漓骂道:“你有病啊?从前不见你搭腔,现在倒是帮着她说话!”
沈湳乔沉下脸来,呵斥道:“她是你妹妹,怎能如此无礼!?”
“你们一唱一和的,感情好的跟一个娘肚子里出来似的。”沈湉湉气不打一处来,瞪了沈思漓一眼,一跺脚气急败坏往正厅方向快步走去。
沈思漓冲着沈湉湉愤然离去的背影重重哼了声,没好气道:“她肯定找祖母告状去了。”
沈湳乔扬起下巴,淡漠道:“不管她,我们进去。”
重新布置过的正厅与白日里大相径庭。檐角四周挂满了灯笼,厅内灯火通明。
原本待客的紫檀木椅已被撤去,取而代之左右两侧各摆上张木方桌,待到开宴男女分席食之。
厅前空地上放置一张长条案,面上摆置白虎喜食的猪头、鸡鸭鹅之类的家畜供品。左右两侧各置直径约三尺半的红鼓,以备告享雷公。
卢夫人站在檐下差使丫鬟烧火盆,沈逸晋和沈逸行两兄弟待考秋闱,拿着书籍片刻不停勤学苦读。
年纪最小的沈逸齐可没那么幸运,被父亲沈渊逮住考校功课。他仰着头,眼神飘忽,时而苦思,时而加速含糊字眼试图蒙混过关。
沈渊抬眼瞟了一眼,不过冷哼一声,沈逸齐便哆哆嗦嗦,不敢再浑水摸鱼。
沈逸齐小沈思漓半岁,性格活泼好动,招猫逗狗是行家,遇上文章书籍好似那对无赖混混避之不及的娇娇小姐,不是如坐针毡便是神游天外。
至今连个童生都不是,气得沈渊放出狠话,倘若今年沈逸齐再没考上童生就关在屋子里,不许见任何人。
沈思漓躲在沈湳乔身后偷着乐:“难怪母亲说六弟有贼心没贼胆,父亲一个眼色便吓老实了。”
沈湳乔拿帕子掩唇偷笑:“谁说不是呢。”
话音刚落,高堂处传来笑语喧哗。
2025.4.8修改到第七章,如出现后文重复赘述=我还没改完
沈大老爷—邱老太太→老大沈濯—詹夫人→长子长孙 沈逸晋 20岁
→长女沈沵(沈美人)→东阳长公主 17岁
→次女沈澜(未出场)
→老二沈渊—卢夫人→二房长子 沈逸行 18岁
→二房长女 沈湳乔 17岁
→二房次女 沈湉湉 16岁
→二房三女 沈思漓 15岁
→二房二子 沈逸齐 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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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甜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