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笼 第6章 第 6 章

竹林翠叶发出沙沙声，仔细听还有细微鸟鸣。

檐下灯笼随风来回摇摆，园内珍稀花卉被打落在地任由细雨践踏。

一路上几个丫鬟婆子见到她侧身行礼让路。

晴山和品月抵挡着风势小心打着伞。

尽管如此小心，路过小花园之时那雨点也不是个听话的。

主仆三人还是避无可避地被雨点打到，湿了外身与鞋袜。

沈宅以正厅为中轴，分为东西二府。

大房沈濯一家及邱老太太居于西府，二房沈渊一家则居于东府。

沈濯和沈渊当初赴任胤都时，曾商议购买一处大宅院，希望家族人丁兴旺，家宅安宁。

再续吴兴沈氏昔日钟鸣鼎食的盛况。

然而，兄弟俩一个比一个清廉。

与胤都高昂的房价相比，他们的积蓄不过是九牛一毛。

于是他们厚着脸皮向在福州经商的沈二老太爷一脉堂兄弟借款，这才在寸土寸金的胤都买下宅院。

沈二老太爷一脉的堂兄弟慷慨相助，直言他们身负沈氏兴荣之责，不必偿还。

但沈濯两兄弟固执己见，每年攒下的钱财都会寄回给堂兄弟们。

听雨轩位于东府东南角，而碧梧院则位于正北方。

靠近正房朝闻堂，需穿过正中间的小花园才能到达。

如丝如线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凝聚成一股股水流，顺着伞沿如断线的琉璃珠般坠入凡尘。

远方琴音袅袅，淡雅而绵长，越接近碧梧院，琴弦拨弄溢出丝丝缕缕越发悠扬。

碧梧院当值的丫鬟倚在门厅偷闲，远远地看见三个被油纸伞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快步走来。

心中纳闷，这大雨天的，哪个院子还会来人。

待三人走近，从伞间缝隙中窥见沈思漓的模样，丫鬟连忙撑起伞在檐下等候。

两个丫鬟收了伞，沈思漓像只狸奴一般甩去头上的水珠。

那丫鬟将沈思漓主仆三人引至梧桐院正厅，朝她行了个礼，便匆匆推开门扉进书房禀报。

不一会儿，琴声渐歇。

一个身穿黛蓝色柔软棉麻布料褙子，浅色长裙，盘双垂螺髻造型的丫鬟从里面掀起帘子踱步走出来，给沈思漓墩身行礼。

她是碧梧院的一等丫鬟橘红，三姐姐沈湳乔的贴身婢女。

也是少数几个把她当正经主子对待的丫鬟，办事妥帖周到，是沈湳乔的得力心腹。

过些日子也要陪着沈湳乔一同去往云昭。

橘红行礼起身，匆匆扫了一眼沈五姑娘。

只见沈思漓的裙摆湿透，裙边沾染了尘土，显然鞋袜也未能幸免，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汽，脸色因寒冷而显得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她暗暗吃惊，连忙招呼沈思漓进屋：“五姑娘快进屋里来暖暖，瞧您的脸都给冻白了，这么大雨您有事差人来传就行，何苦亲自跑一趟。”

沈思漓站在原地未动，举起冰冷僵硬的手臂，将手中的匣子递给橘红，微笑着轻声说道：“听说三姐姐今日嗓子不适，我本想前来探望，顺带着把枇杷饮给她拿来。不料途中雨势过大，弄得自己如此狼狈，若让三姐姐见到，恐怕又要责备我了，便不进去了。省得把寒气过给了三姐姐。橘红姐姐你替我同姐姐问个安便好。”

“五姑娘这是什么话，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哪有不进去的道理。我们姑娘知道您要来，已经吩咐人备好了姜茶。您先进屋避避雨，等雨小些再回听雨轩，顺便陪我们姑娘聊聊天。”橘红接过匣子，担心沈思漓就这样回去，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及她冰冷的皮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沈思漓并未察觉橘红的异样，点了点头，不再推辞：“既然如此，那就打扰了。”

书房内陈设清新而雅致，书架上摆满了珍贵的古籍。

东墙的长柜上陈列着各式瑶琴。书案上的错金博山炉散发着袅袅香气。

每一处装饰都透露出书香气息。

沈思漓刚掀开帘子，一股清新的兰香扑鼻而来。

她一踏入书房，便被暖意包围，看到角落的火炉里正烧着银丝炭。

周身暖意让她浑身的血液又重新活络起来，身子不再紧绷，渐渐松缓。

她有些惊讶：“你们屋里还生着炭火呐。”

卢夫人果然疼爱沈湳乔，她们院里的炭火早就停止发放。

没想到三姐姐院里还供着炭火。

橘红上前帮沈思漓解开披风，铺展在檀木施上，不以为意道：“还烧了地龙，这阵子三天两头的落雨，这屋里多是珍贵的曲谱和古籍，还有几架价值不菲的古琴，总这么湿闷难免放坏了又或是生虫给咬了，生着炭火也好驱驱潮气。”

沈思漓转身进了书房内室，沈湳乔端坐胡床轻抚瑶琴。

她的目光在沈思漓进屋的瞬间轻轻一瞥，眉眼含笑，静静地与沈思漓对视。

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比划着手势。

沈湳乔的嗓子比今早更加严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思漓朝她莞尔一笑，行了个礼，朝身后橘红催促着：“橘红姐姐，先舀一勺给三姐姐服下，这枇杷饮需得空口吞服含在喉间好一会方可咽下。待我回去你可得好生看顾你家姑娘，省得她有些人躲着不肯喝药。”

“五姑娘有心了，三姑娘过了午后喉间肿痛地厉害，不大能说话，您送药来得太及时了。”橘橘红将匣子放在案上，打开取出瓷瓶，微笑着说道，“奴婢定不辜负您的好心，好生瞧着姑娘把药咽下去。”

沈湳乔身着墨绿色夹袄，藕色百迭裙，挽了垂鬟分髾髻，插着洁白莹润的白玉簪子。

即使不施粉黛，也难掩其清丽的容颜，她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娴静与端庄。

她是沈渊和卢夫人最为得意的长女，胤都贵女圈中有名的大才女，不仅容貌出众，还精通诗文，才华横溢。

自从及笄之年过后，有意结亲的人家几乎踏破了沈家的门槛。

直到云昭王妃亲自上门提亲，其他人才打消了念头。

沈渊的同僚，工部屯田司的李郎中夫人多次上门，软磨硬泡，终究也是无济于事。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沈四姑娘沈湉湉。

云昭王是大晟开国的功臣，被开国皇帝亲赐异姓王的称号。

手握三万云昭军，驻守南豫最南的云昭，守护一方安宁，深受南豫百姓的敬仰。

说起来，这门亲事对沈家而言是高攀。

沈渊也顾不得曾经承诺过的不让长女远嫁的诺言，急忙答应了下来。

云昭位于南豫最南边，毗邻西纳尔。

出了胜居关，关外的西铁勒野心勃勃，时常进犯，扰乱大晟的安宁。

沈思漓觉得沈湳乔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一点也不好。

沈湳乔听见这般打趣自己，蹙起眉头扶着喉部哑着嗓子就要开口。

“先用了药，嗓子好些了再说话。”沈思漓忙抬起手让她别说话。

沈湳乔微一颔首，接过勺子，盯着那黑黢黢黏糊糊的膏体。

一手捏住鼻子眉头紧蹙闭上眼一股脑地把黑黢药膏含进口中。

出乎意料的是，药膏并不苦涩，反而带着甘甜和清凉。

她轻咳几声，让药膏慢慢流入喉咙，保持了一会儿，才从橘红手中接过热茶一饮而尽，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

橘红搬来一张小杌子，放在金铜熏炉旁，方便沈思漓取暖。

沈思漓压着裙子缓缓坐下，双手伸向炉火上烤着。

任由橘红帮她脱下湿透的鞋袜，将脚浸入泡脚盆中。

过了一会儿，换上了一双干净的鞋袜。

她眉眼间流露出舒适和惬意。

接过姜茶一饮而尽，生姜的辛辣让她从内而外感到温暖。

她双手捧着茶碗取暖，向沈湳乔问道：“姐姐感觉好些了吗？”

沈湳乔换了个椅子，坐得离她更近一些，试着清了清嗓子，声音略带嘶哑：“没那么痛了，多谢妹妹辛苦走一趟，劳累沾了雨水，要是病倒了结姨娘又该茶饭不思了。”

“不过一个月姐姐就要出嫁了，我得抓紧时间多和姐姐说说话，以后天各一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听说张嬷嬷说，云昭多蛇虫鼠蚁，我给姐姐准备了一些驱虫香囊，到了南豫地界就能用得上。”

沈思漓一脸愁苦。

“你这小丫头这么舍不得我，我去和父亲说说，在云昭给你找一户好人家，这样我们姐妹就能时常见面了。”沈湳乔打趣道，“这样不仅能继续保护你不受夫家欺负，还能让你在云昭有个依仗，过上你一直想过的耀武扬威的日子。”

沈湳乔出嫁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思漓了。

年纪最小的妹妹在家中逆来顺受，给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还嘴。

沈思漓倏地红了眼眶，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到后来竟然带了哭腔。

她缓缓低下，一滴清泪落入茶碗泛起涟漪，涩声道：“姐姐说笑了，妹妹倒是想与你同去云昭，好叫我有姐姐护着……只是……”

沈湳乔一时间慌了，起身从袖口抽出手帕，帮她擦去如断线珍珠般的泪珠，轻声哄着道：“好端端的怎的哭上了……你有委屈就跟姐姐说，又不是不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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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才貌双全沈湳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