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才过午时,天际暗如黑夜,一道白光划破天际,如凶兽咆哮般的雷鸣随之滚滚而来,令人胆战心惊。
沈思漓猛地被炸回神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正想撑起身子爬出桌洞,不想双腿虚软无力狠狠摔回原处。
她调整呼吸稳住心神,凝滞在胸口的血冰河消融似的渐渐温暖僵硬的四肢。直到她从桌洞脱身,双脚真切的踩在地上,汗浸湿的碎发迎风翻飞,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左侧廊道传来小丫鬟们你追我赶的嬉笑声,沈思漓暗叹此地不宜久留,趁四下无人踉踉跄跄地绕道从僻静小径回听雨轩。
转眼间,沈思漓穿过海棠门,迎面撞上手里拿着把油纸伞,神色焦灼的结姨娘。
结姨娘眼前一亮,匆匆跑下台阶,急忙道:“我正打算去寻你去。”
待她走近后看清沈思漓小脸惨白,衣裙沾灰,鞋底粘上红泥,浑身仿佛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被汗液浸湿,脱口担忧问道:“可是摔着了?”
沈思漓眼眶没来由地湿润起来,欲盖弥彰般眨着眼睛,不想让娘亲看出异样来,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来:“回来路上瞧见花园里进了只金丝虎,一不留神就耽搁了午饭。”
知子莫若母,结姨娘一眼瞧出女儿有事瞒着她,伸手将女儿揽在怀里:“回院里阿娘给你煮面吃。”
沈思漓目光盈盈,忍下喉间哽咽:“好。”
听雨轩原是临水的纳凉之处,因着家中子女渐渐大了,卢夫人的朝闻堂住不下,分院出去时后改成的小院。
母女俩踏上直曲不一的水廊,沈思漓偏头看向结姨娘立体饱满的五官。那是区别于中州温婉柔和的类型,一眼瞧过去极具冲击力,十分夺人眼球的美貌。
结姨娘是戎北原平人,小时候与父母失散,稀里糊涂地被人牙子骗走,拐卖到吴兴沈府当了死契的奴婢。没有主子的恩典,无法为自己脱籍,最后的下场无非是被主子随意拉去配小厮,熬成婆子为奴为婢一辈子。
随着年岁渐长,结姨娘生得愈发貌美,光是站在哪里不动,都会有其他丫鬟骂她搔首弄姿,招蜂引蝶。沈渊惦记许久,两次三番同卢氏要人。哪怕结香不愿,卢氏也拗不过沈渊,只得无奈应下。
生下孩子后,结姨娘服下一碗凉药向正妻表了忠心,也从此伤及根本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气夜里必定小腹坠痛。
沈思漓胸无大志,只有两个愿望,一则寻到名医为娘亲治病,而是带结姨娘回老家找亲人。
沈思漓感受到结姨娘手上传来的温度,依偎得更近些。
正屋檐下品月同晴山正变换着手指翻花绳,品月见沈思漓一身狼狈,微微吃了一惊,问了跟结姨娘同样的问题:“姑娘可是磕绊了不成?”
沈思漓跟没事人似的,笑盈盈道:“你们不知道,花园里进了只油光水滑的肥狸奴,跟个小花瓶似的在草丛里滚来滚去。”
结姨娘将她交接给晴山,捏了捏沈思漓的脸蛋,半开玩笑道:“小脏狸洗干净了再吃饭。”
沈思漓早膳喝的小米粥,才受过惊吓,此时肚子早已饥肠辘辘,腹部传来恰当好处的咕咕声,引得众人明白了她有多么的饿急不可耐,纷纷捂嘴笑起来。
沈思漓嘿嘿一笑,撅着嘴撒娇道:“阿娘,我好饿呀。”
“真拿你没办法,”结姨娘宠溺一笑,打趣道,“我去给你煮碗面。”
结姨娘转身去了小厨房,品月脸上挂着兴奋和好奇,急不可耐地凑到沈思漓身边,迫不及待问道:“奴婢听几个粗使丫头议论陛下给姑娘赐婚了,可是真的?”
皇家宣旨阵仗威严而隆重,在场不少下人听到赐婚一事,家宅内鲜少有秘密,奴仆争相传言五姑娘与定安侯的婚事。用不了多久消息犹如滴水入池引起的水纹般,一波才动万波随。
沈思漓眼神落寞,语气低沉:“嗯,还特意交代了一句要今年内完婚。”
晴山年纪大,也最心细如发,眼瞧着沈思漓心情低落,忙拉住想继续往下问的品月,若无其事地掀起帘子,让沈思漓进屋先:“外头风大,快进屋。”
沈思漓弯腰进屋,脚步一顿,偏头问晴山:“燕窝可拿去泡了?”
晴山放下帘子,进屋回话:“泡上了,奴婢记得您教的做法。梨子洗净削皮,再将川贝煮水,挖去内核加入燕窝、川贝水、冰糖、红枣,对吧?”
沈思漓转念一想,燕窝泡发得好几个时辰,她等不到明日。又问道:“我记得柜里还有罐枇杷饮,可用完了?”
晴山猝不及防愣了愣,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干脆进里屋翻找了一会,拿出拳头点大的瓷罐说:“姑娘都没舍得吃,还有大半罐呢。”
沈思漓:“放桌上,一会有用。”
晴山应了声,转身照办,随即扶沈思漓到玫瑰椅上坐好,侧身从长条案几上倒一杯热茶俸给沈思漓,轻声道:“姑娘坐一会儿,奴婢这就去烧水伺候您沐浴,解解乏尘。”
沈思漓轻声“嗯”了一声,接过茶杯小口喝了一两口,喉中干涩得缓解,往日里顺滑甘茗此时觉得陡然涩口。
外头天色恍如黑夜,品月点燃蜡烛,再罩上灯罩,屋内顷刻间生出一抹暖意。
沈思漓阖下眼眸,凝视杯底茶叶思索了一会,忽地问道:“雪青和紫苑还没回来?”
品月正往熏炉点上苏合香,不以为意道:“刚还在院子里熏艾,奴婢们同姨娘多说了会儿话,一转头的功夫便没了踪影,许是咱们院子熏得差不多了,跑去其他院找姐妹们玩去了。”
沈思漓身心俱疲,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无名火,将茶碗丢掷到案几,茶汤溅洒大半,檀木案几立即被水渍湮成一大片墨色,声色俱厉道:“把人给寻回来,这才熏了多少,我这屋里连个艾味都没有,是想怠慢了我和姨娘不成!”
雪青和紫苑是听雨轩二等丫鬟,前者在卢夫人院里惯会偷懒,后者心思活跃常到沈逸行跟前晃悠,吴嬷嬷知晓后直接将人发落来“冷宫”听雨轩。
品月吓得往后缩了一步,五姑娘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平日里瞧着温顺和气,现在脸上却带着冷漠和沉重的心事,无端地散发出一股戾气。
沈思漓自知失态,伸手捂住额角叹了口气。
品月心有余悸上前边收拾茶碗,边轻声安抚道:“定是趁着府里热闹叫她俩钻了空子,等她俩回来,奴婢亲自盯着她们把里里外外重新熏过一遍。”
沈思漓闷闷应了一声,变了个姿势,盘腿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心中想着沈渊筹谋让她暴毙,她又不想死,父女二人注定必有其一安能如愿。
如今沈家接下圣旨,沈家女若是明目张胆的死去,万一宫中派人一验,便知是意外还是抗旨。沈渊为官谨慎,必会筹谋得滴水不漏,也就意味着——快不了。
她尚有机会赶在父亲动手前,先下手为强。
躲过豺狼,还得想办法对付猛虎。
高侯爷命理克妻之说,可以是天意,也能是人为。光是这点并不足以让沈思漓感到恐惧。她真正害怕的是——坊间传闻这位高侯爷嗜杀成性、暴戾恣睢、穷凶极恶、心狠手辣。
即便顺利出嫁,单凭沈思漓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在吃人的侯府自保?
正想着,结姨娘掀帘进屋,端上一碗炝锅面,接着风风火火地披上一件外衣,温声道:“你先吃着,夫人哪儿喊我过去一趟,不用等我午睡。”
沈思漓嗅到浓郁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顿时将烦恼甩在脑后,嬉笑道:“那我去三姐姐那儿睡。”
结姨娘拿起墙角斜立的油伞,嘴角噙着笑:“你去多陪陪大姐儿也好。”说完,同品月打了声招呼往外头走去。
沈思漓抄起筷子,埋头夹起一筷子,氤氲的热意直扑面上,她呼呼吹了好几口才敢缓缓吸入口中。
品月备上干净的裙裾挂在榧木悦架上,将肥皂团摆在矮几备用,听起沈思漓说要去三姑娘院里,好生劝道:“闷雷打了好几声都不见雨下,怕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雨,您要是出门万一受了风寒可不妙。”
品月说的真心实意,沈思漓手上动作一顿,咽下面条说道:“你们留下看屋子就成,不用与我一块。”
品月登时脱口道:“那怎么能行!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陪您去吧,省得您被风刮没了去。”
沈思漓听她这话说得傻,从喉间溢出一串笑声,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咳嗽起来。
品月大惊失色,急忙倒水灌下,拍着沈思漓的背部让她顺顺气。
沈府老嬷嬷们大多是沈府用旧的老人,不过是仗着沈思漓没脾气,往往表面恭敬背后议论怠慢。无论是吃的穿的用的,大多是最次的,衣服也是两个姐姐穿剩下的,身边唯有晴山和品月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贴心人任劳任怨陪着。
沈思漓咳得眼角溢出泪花,捂着胸口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内心深处怀念起旧情来。想着她们俩都是好姑娘,打定主意不能让她们跟着自己送死。
树叶窸窸窣窣喧嚣一片,随着窗柩被狂风闹个不停,才补上没多久的天又裂开一道口子,滂沱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晴山提着水桶一进一出,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沈思漓过去沐浴。
沈思漓用完姗姗来迟的午饭,拿帕子擦嘴,进到内室浸泡在浴桶里。
品月从柜子里取出干花瓣,轻嗅几下,转身掀开香炉的盖子又添了一味。一抹清心安神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内室。
沐浴完,晴山替沈思漓重新梳洗,又担心骤雨微凉,细心的给她套上灰鼠毛披风。
沈思漓接过手炉,微一思忖又放回桌面。
庑廊下防风灯笼随风剧烈摇曳,挡风帘不过掀起一条缝,见缝就钻的寒风夹杂着雨点打入门内。
晴山小心劝道:“姑娘,这雨情实在是太大了,要不晚些再去看三姑娘?”
沈思漓望而却步,握着匣子的手紧了紧,深思熟虑道:“就是要风大雨大才更显心意。”
晴山和品月为难的相视一眼,无奈撑开伞将沈思漓夹在中间,手里提着防风灯笼出门去。
2025.4.6修改完第五章,如后文有重复赘述,那就是我还没改完,请见谅。
_(:з」∠)_估摸着得过阵子再改(因为跟重新写没两样,时间花的好多),得开始写新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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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