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笼 第47章 敬茶

沈思漓跟着陆砚学了许多，将管家之职烂熟于心，心里却不想那么快接过管家重担。

她面上羞赫，语气十分谦逊地说道：“父亲母亲未料及我有此福分能够嫁进高门，是以教地并不精深。”

王太夫人蹙紧眉头，对新妇略有不满。暗自腹诽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不会管家如何放心把侯府交到沈思漓肩上。

“不碍事，”高靖远帮着解围，微微坐直对王太夫人说道，“夫人年纪尚小，往后跟在母亲身边尽孝，也多学些管家事务。”

高靖远深夜对月当空之际思索良久，人都娶进门了，还是希望她能够担起管家重担，将家中事务料理妥当。

上奉婆母，下管世子，阖家幸福才好。

况且当年的小女孩隔了十几年仍记着这份恩情，懂得感恩的人教出来的孩子想是心地不会太差。

沈、高两家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一个孩子身上。想到自己昨夜将人丢在婚房，害得她新婚第一日就无法在府中立足，不由得心生愧疚。

王太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儿子一眼，想着沈思漓样貌平平、性情无趣，并无出色之处。

洞房花烛夜才将人冷落独守空房，才隔了一夜就帮着解围，难不成是上心了？

“侯爷都发话了，老身便费些心思指点一二，”王老太太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赏脸给儿子面子。又偏头对高靖远身后的妇人说道，“姜姨娘，还不来拜见过新夫人。”

被点到名的姜姨娘心里咯噔一声，出列给沈思漓行了个礼。

沈思漓笑着点点头，客套夸赞几句就当是认识了。

尤嬷嬷摆上蒲团，端来一盏冒着白气的热茶。

沈思漓提裙跪在蒲团上，接过茶盏，微微倾身毕恭毕敬地请王太夫人喝茶：“婆母，请用茶。”

王太夫人接过茶盏之际，腕间陡然一颤，茶盏倾斜倾倒，滚烫的茶汤猝然悉数泼在沈思漓手背上。

沈思漓倒吸一口冷气，手背上的灼热刺痛让她忍不住半眯着眼，吃痛的嘶出声来。

在众人围看她烫伤程度之际，她想着王太夫人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名门贵女，对规矩极为看重。端起婆母架子来不遑多让皇家公主，肯定也给前头的两位夫人立过规矩。

而那两位夫人同样出身世家，料想不敢顶撞忤逆婆母，大多选择忍耐顺从。就像卢夫人就是这般一退再退，叫邱老太太欺压地死死的。

这段前车之鉴是卢夫人二十年来的苦难，沈思漓不愿重蹈覆辙。她既不要高靖远的心，也不要他的人，不会为了个男人永远做小伏低。

只是暂且低头一次，反其道而为，利用王太夫人的愧疚之心，与她亲近熟络些，往后办事更加便宜。

天底下就没有不爱折腾儿媳妇的婆婆。明明她们也是从儿媳熬过来的，却忘了放过从前的自己。

不去为难冷眼旁观几十年的丈夫和孩子，一朝翻身熬成婆婆，反倒顶着顶着“孝道”去为难别人家的女儿，把自己曾受过罪，也要让儿媳妇尝一尝。

正是看准了这点，沈思漓就等着王太夫人下手。

以她现在的身法要想躲开并非难事，她倒要看看王太夫人是假菩萨还是真善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现场众人皆是一惊，高靖远反应最快，冲尤嬷嬷吼道：“快去拿些冰来！”

尤嬷嬷慌忙应声而去。

王太夫人佯作惊讶捂住胸口，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揣着明白装糊涂，关切道：“沈氏烫伤了没有？”

“婆母与夫君不必忧心，烫的并不严重，儿媳有经验的，”沈思漓好容易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摇着头，故作坚强道：“只需将养上几日，肌肤生出水泡后再用银针戳破，用不上个把月便能恢复完好。”

王太夫人瞧见沈氏红透肿胀的手背瞬间愣住了，思绪混乱起来。

高家被迫娶了个小门户的庶女，让她丢尽了颜面。她是想要给新妇立个下马威，照例为难上一番，可本该温热的茶汤怎么会如此滚烫？

转念一想又在心里怪罪起儿媳妇来，怕不是个傻的不成！都不晓得闪躲的！

在良心和愧疚的多重作用下，王太夫人瞧着儿媳妇倔强坚强的模样，暗自嘀咕莫不是碰到个实心眼的孩子。

在灼痛之下，沈思漓非但没有跳脚怪罪，反而先想着让她宽心。

难不成这孩子在沈家也常常受到迁怒，否则怎会一副娴熟镇定模样。

“胡说八道什么，侯府难道还会少了烫伤药膏不成，”高靖远握住她双手手踝仔细查看，手背和虎口边缘烫出水泡，大部分都被烫红肿。

他低声咒骂沈渊：“沈老狗满嘴仁义道德，竟连个烫伤药膏都不舍得给！”

“没有，父亲并无苛待于我，是我自己不喜用药。”沈思漓眼角挤出泪花，不住地摇头。

没想到高靖远会想歪。

她好像越是替沈渊解释，在高靖远眼里就是帮沈渊遮掩。

高靖远愤愤不平，断然道：“夫人从前受苦了。”

怎么会有人有药不用的，这些个人面兽心、表里不一的老儒，死守道学，对自己女儿都如此狠心。

沈思漓见他误会到底，正好合她意，便也将错就错，低头小声啜泣起来。

尤嬷嬷和另个小丫鬟各端着一脸盆水来，让沈思漓先将双手浸泡在凉水，再泡入浮着碎冰的冰水中。

王太夫人回首对丫鬟吩咐道：“去把我柜里那罐生肌膏拿来。”说完让沈思漓先坐下，双手悉数镇在冷水中再用药。

沈思漓倒不怕众目睽睽下给的生肌膏有问题，她眼眶微红感动得看着王太夫人，轻轻吸了吸鼻子：“烫伤可怖难看，婆母还是别看了。”

王太夫人见沈思漓浓眉大眼蒙上层氤氲水雾，犹如一只呆头呆脑且弱小无助的狸奴。

她心中一软，温声怜惜地说道：“膏药早晚各用上一次，厚厚的敷上一层，伤好之前都不必来请安了。”

姜姨娘立于后头，面色微霁，都是女人她怎么会看不穿新夫人的苦肉计。

而她这幅我见犹怜的样也如愿地引起了王太夫人和家中主君的怜惜。

姜姨娘深意的看了沈思漓一眼，暗道好一招以退为进。

屋内下人面面相觑，她们都是府里待久了的，何时见过王太夫人对儿媳妇如此宽容。

即便是发妻王氏，那还是王太夫人母族的后辈，照样免不了王太夫人的苛责。

高靖远欣慰地看向亲母，看来新妇很对母亲的脾性。

“这如何能行，不合规矩，婆母若不介意，儿媳想陪着您多说说话也好，”沈思漓摇头，手背面临着冰火两重天，她嘟着张小脸卖乖坚持道，“是儿媳没拿稳茶盏，不小心烫着了，婆母不让儿媳陪着倒叫外头乱传咱们婆媳不合。”

新婚第一日不过半天，儿媳就遭婆母刁难，两只手都被烫的极为严重。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又叫谏官揪住话头，参上一本。

王太夫人见她为夫家考量，略一思忖也不推脱，勉为其难地认可了“咱们”二子。

等沈思漓双手都涂完生肌膏后，强忍着不适坚持要拜过列祖列宗才不失了礼数。

众人正准备起身去往家祠，外头侍女进门禀告说小世子来给王太夫人请安。

姜姨娘如临大敌，脸色微白，往后退了几步避到角落去。

高靖远注意到她的反应，回忆起了什么，甚是体恤让她先行回院。

姜姨娘前脚才走，高无定后脚就迈进了正堂。

沈思漓细细打量着来人，高无定今日换上了件暗紫色窄袖交领外衫，腰佩黑金色腰带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身材。

少年马尾高束，清澈眼眸下藏匿着少年人的不羁，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目光温顺地张合，嘴角勾起的笑，比秋日的金乌还要耀眼。

高无定规矩地给王太夫人和高靖远请安，轮到沈思漓时他别扭地刻意避开。

王太夫人慈爱之色溢于言表，招呼着好乖孙上前来：“桑儿快到祖母这儿来。”

高无定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太师椅扶手上，两只手亲昵地环着王太夫人的肩膀，说道：“孙儿听说祖母还没用过饭，特来陪您用些，好叫您看着英俊潇洒的乖孙多吃上两碗饭。”

“我们桑儿就是孝顺。”王太夫人搂着高无定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合不拢嘴。

“多大的人了，这像什么样子。”高靖远轻咳两声，不悦地瞪向高无定，“还不快来见过你母亲。”

他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儿子的教学，是以将高无定养成个纨绔子弟的性子。

每每遇上想管教一番时，高无定正是不服管的年纪，父子俩屡屡不欢而散。

导致家宅安定，嫡子争气一度成为他最大的心愿。

“我母亲？我娘早死了，”高无定面色冷峻，反唇相讥，“要不是娘挺身而出，你的亲生儿子也早死了。”

高无定心里不得劲的很，不像上次是对父亲发妻亡故不足一年就另娶新欢的愤怒，而是遭人横刀夺爱的气恼。

本想昨夜大闹洞房一场，好发泄心中气闷，没承想被高靖远先一步派人拦住。

好在他得知父亲并未留宿洞房，心情才好过些。

高靖远脸上黑沉，拍案而起，就要发作。

沈思漓见父子俩剑拔弩张，赶紧起身站到高靖远身旁，赔笑道：“不过是个称呼，不妨事的。世子惦记母亲，乃人之常情，何必如此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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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