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漓为自己的小发现感到惊喜,浅笑摇了摇头,心中将这股熟悉感归结于外出赴宴时随便听了一二,转头将便抛诸脑后。
她转身进入药王殿跪着叩拜了药王像,心中默念祈求母亲卢夫人和结姨娘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紫苑手中提盒拎了一路,沈思漓保持跪姿从盒中取出厚厚一卷抄写的《太上清静经》交由紫苑供于案前。继而手持三支香口中默念祷词,临出殿前再上几盏香油灯。
紫苑扶起沈思漓,走出药王殿,假装不经意问起:“五姑娘,真人送您的锦囊里莫不是装着什么神仙法宝?”
沈思漓路过两个勾肩搭背的小孩,歪着脑袋看天,巴掌大的小脸皱起:“我在想,拆还是不拆?”
紫苑好奇的要命:“拆开看看呗。”
沈思漓掂了掂紫锦囊,隔着布料轻轻按了又按,像是个带有弧度的小长片,心想莫不是茶道所用的楠竹茶则?
紫苑探头探脑,一双精明的眼神直往锦囊上瞟。
沈思漓低头将锦囊挂在腰间,偏叫这小丫鬟眼馋,语气轻松道:“回去看法事吧。”
紫苑肉眼可见地失望,肩膀垮了下去,消极应道:“是。”
待几人身影右拐回玉皇殿,萧三公子做贼似地回首环顾四周,压低嗓子悄悄地说:“ 嘿……你听清了吗?”
高无定眼眸里仿佛坠入星河,嘴角不自觉上扬,喃喃道:“她的嗓音好细好软。”
“我不是让你听这个!”萧三公子情不自禁来回摇晃好兄弟的肩膀,“我是问你听见那丫鬟喊的五姑娘没?!”
高无定仰着头,呆呆张开嘴,缓缓飘出透如蝉翼般的人形。
萧三公子一想到哥们看对眼的小姑娘,竟然是未过门的继母,当即松开手笑得前仰后倒,捧着肚子直不起身。
他笑得气喘吁吁,直到笑到没劲才撑在高无定肩膀上借力起身,瞎操心替他出馊主意:“怕什么?反正你爹还没上门提亲,拜托皇后娘娘说说情,把新郎官换上一换呗。”
高无定一激灵,立即回了神:“这主意好!”
萧三公子翘起一边嘴角笑道:“走走走,找兴荣俩兄弟到赌坊耍去。”
二人勾肩搭背大步阔首准备下山。
玉皇殿法事恰好结束,凌虚真人回后山清修向众人告辞,旁的啥事没办,好似他特意走一趟真是为了核验志怀道长的作法是否生疏。
一场法事下来,卢夫人气色红润,一扫浑身疲乏精气神大好。
卫寅眼疾手快替丈母娘捐上丰厚的香油钱,卢夫人嘴上推脱,心里只夸女婿懂事。
卢夫人心中记挂三兄弟的学业,笑吟吟问道:“我去一趟文昌殿为三个哥儿求符,你们是在这儿等我,还是去东侧罗公塔旁的桃花林逛逛?”
今明两年的秋闱和春闱乃是新帝登基后首届选拔,清虚观文昌殿最为灵验,因此香火也最为鼎盛。参拜者大多为结伴而来的学院学子,以及不少像卢夫人这般操心孩子成绩的父母。
沈思漓心中腹诽,所谓“灵验”之说,还不是因着胤都官宦子弟众多。国子监等众书院名师大儒数不胜数,高中的概率自然胜出别处。
沈湳乔给卫寅递了个眼色,卫寅会意立刻回道:“在此处待着也是闲着,小婿听闻清虚观桃花林乃胤都奇景,何不让相宜带姊妹一同欣赏。”
云昭四季如春,遍地花香芬芳,中州再名贵的花种搁云昭不过是路边野花。更何况,云昭士兵于山门墙头上撒下桃花海,要说卫寅没见过桃花林,连他自己都感到脸红。
卢夫人显然也想到这点,只是笑笑并没有拆穿:“那便劳烦世子了。”
明眼人皆看出卢夫人在为他们制造没有长辈在的相处机会。倘若旁人问起,正好还有两个妹妹跟着,并不算二人独处。
卫寅连忙道:“不劳烦不劳烦,荣幸之至。”
清虚观桃花林确乃胤都奇景,每逢花季一入林内仿佛置身桃粉色世界。此处不仅是官宦人家赏花的好去处,每年三月三仅限女子入内,也是千金小姐们挂绑红绸祈求姻缘的圣地。
与卢夫人分道而行,卫寅没了拘束,热情似火般缠着沈湳乔说话,一点都没顾忌后边还有俩小姑娘。沈湉湉与沈思漓难得默契放缓脚步,与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游廊栈道七拐八弯,未见桃林花香先行。不少风华正茂的少女们同路而行,纷纷对廊上唯一公子哥卫寅侧目而视,掩唇窃窃私语。
临近桃花林,两侧游廊零星栽种几颗“桃先锋”,不过皆被人为摘去花瓣,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以及一地零散花瓣。
沈湳乔斜睨一眼卫寅,兴师问罪道:“你干的好事?”
卫寅心虚别开眼,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急中生智道:“我手下都是粗人,对花花草草一丁点都不怜香惜玉,回去我定要好好训斥一番。”
习以为常替少主背锅的众云昭士兵:“……”
“好在没人逮你,”沈湳乔取笑他,“否则明日城内便会流传起云昭世子辣手催花的名号。”
卫寅悻悻一笑,用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卫正阳眼里只有沈三姑娘一朵娇花。”
沈湳乔美目嗔怪一扫,卫寅到底是年轻气壮的小伙,火头“腾”地一下烧上脊椎骨,都快酥成渣了。
守林的士兵换了人,卫寅吩咐云昭兵留在此处,温声同守林士兵解释陪同未婚妻子赏花,并出示云昭王府令牌,被特许放行进入。
游廊一路通向前方,在中段左侧转出垂花门便是桃花林入口。满目桃林盛景尽收眼帘,桃花香气扑面而来。
刚进桃花林就听到一片欢声笑语,少女们穿梭在错落不齐的桃树之间追逐打闹,或择选出密密簇满粉嫩透白的枝头,悬挂上写上愿望的红绸,又或是席地而坐赏春赋诗,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入林处有一龆年道童坐在板凳上分发红绸,沈思漓对求姻缘没兴趣,纯属起到陪衬的作用,领到红绸后并无落笔的冲动。
万花丛中一点绿,突然出现的男子很快成为众人的焦点,好些个女眷认出沈湳乔,猜测站在她身边的便是不日即将成婚的云昭世子。
其中不乏与沈湳乔交好的贵女们结伴来打招呼,一时间云昭世子沦为众人观赏的稀罕货。更有甚者嫌弃他拐走沈大才女,对着卫寅评头论足起来。
沈湉湉一声不吭自个寻熟人去,如获新生般同好友谈笑风生起来。
桃山盛景很美,沈思漓兴致不高,匆匆囫囵扫过一眼,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她贴上沈湳乔后背,附耳低声道:“阿姐,我去游廊上坐会。”
沈湳乔素知妹妹脾性,偏头叮嘱:“佩戴好真人给你的香囊。”
沈思漓淡淡“嗯”了一声,从众人焦点中缓缓退场,坐在游廊上放空思绪。
紫苑伫立一旁,悄悄觑了觑沈思漓,又见四周空无一人,于是大着胆子说:“五姑娘……奴婢……奴婢也想去挂红绸。”
沈思漓微一颔首,紫苑露出三分意外七分惊喜,迫不及待奔向桃花林,仿佛将在桃树挂上愿望便能心想事成。
若桃林当真灵验,世间又怎会有诸多遗憾。
沈思漓是奴婢生的孩子,自然听结姨娘说起奴婢的“盼头”,于有些姿色的婢女而言,给公子哥当妾是贫家女能为自己挣地最好出路。
与其被指给乡下又老又丑的汉子,过着又苦又穷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吃不起饭被丈夫卖了换米,不如豁出去争一争。失败了许是如同牲口般被主母拉去配小厮,熬过多年熬成婆子,再看年轻丫鬟争姨娘。就这么循环往复,是宅院里大多数丫鬟们的命运。
不论如何,在宅院里当牛做马有主子养,总是要比在外面当草芥来的要好。
她虽然能够理解紫苑,却不代表能够容忍紫苑常常忘记本分。
百无聊赖间,沈思漓心下一动,解下腰间紫色锦囊,轻轻一拉便扯开口子,里面赫然装的是——一节微微弯曲的树皮。
巴掌长的树皮,约有两指宽,深褐色的外皮粗糙皲裂,像是干旱的河道爬满细细小小的裂缝,形状肖似古槐树残缺的那一块。
“难不成是香料?也不香啊。”沈思漓放在鼻下嗅了嗅,自言自语嘀咕着。不死心再去翻看锦囊,果不其然……还有两张小纸条……
第一张字迹飘逸,依稀能看出苍劲有力的笔锋,和落笔者当时沉重的心境。
如果不是纸上写着:小友帮帮忙,转送给有缘人即可。
沈思漓看完纸条,脑海中想象用凌虚真人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登时从胸腔里哼出几声无可奈何的呵笑。
何为有缘人?
相逢即是有缘,难不成随意转送他人即可?又何必经她的手一遭?
沈思漓努了努嘴,漫不经心打开第二张,当即愣了神。
纸条上写的是:随心而动,随意而为。
沈思漓心想自己无欲无求,如何能心动?
可她迟疑片刻,扪心自问……当真无欲无求吗?还是早已变得麻木不敢再有奢望?
世人皆有所求,所失所困所不得,如苍穹之繁星数以万计。而沈思漓生来便是笼中鸟,哪怕她敢想,重重世俗伦理也会将她打回暗无天日的深渊,仿佛连奢望都是种过错。
字条轻飘飘的,却有一生之重。
男子有抓周礼有机会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女子只有被父母安排嫁给什么样的人,成为什么样的贤妻良母。
即便神仙下凡为她算上一卦,说沈思漓将来会成为行走江湖的女侠,或是上阵杀敌的女将军,又或是位极人臣的权臣。沈思漓也只会嘲笑神仙不懂世俗,寻常女子孤身一人出城都不一定能活,又谈何像男子那般建功立业。
她没想过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她灵魂深处排斥成为人妻,像卢夫人那般守着一个家,看全家人脸色。或者这男人死了,她坐拥无限财富,无拘无束潇洒一生也好。
这很难,得看天意。却又不难,事在人为。
沈思漓脑海中骤然浮现萧宴清的身影,她表姐是东阳长公主,姐姐是云昭世子妃,自己是陛下亲指的侯夫人。
不论将来在侯府是否水深火热,在外人眼里她的身份已足够让大部分人退让。也就意味着,她想要的比起常人更加轻易而举。
她纤长而又弯曲的眼睫轻轻地眨动了下,眼神中逐渐聚起疯狂,情不自禁攥紧手中纸条,仿佛攥着的不是纸条而是扶她直上青云的砝码,嘴角勾起自得地笑:“功名利禄,我也求得。”
皱皱巴巴的纸团被塞回锦囊,沈思漓眼下思考如何将树皮送给有缘人,正想着古槐树皮像只毛笔般在她修长指间灵活地来回穿梭。
此物既不稀奇,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随意转手送人别人不一定接,接了也未必珍惜。
沈思漓虽不乐意接下这档子事,但对凌虚道长存有敬畏之心,万一没送到有缘人手里,岂不辜负真人点醒她的八字赠言。
她漫不经心往游廊深处走去,左侧漏明墙一步一景。斑驳的光点洒在白墙,漏窗之内叠石成山与前斜的枯枝索莫乏气,映出内里的颓然萧索。
沈思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瞬间便有了主意。她从袖袋中捡出石黛,侧身找了根柱子压住红绸上写下几个字,再将槐树皮轻而易举捆扎好,转身进入月洞门悬挂在荒院角落的枯枝上。
此地人迹罕至,有意者自取自珍,怎么不算是有缘?
沈思漓欣赏枯木一点红,满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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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