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铭洲的脸色比刚来那会儿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意思很明显:今晚的事我需要听到详细的解释。
三人当即冷汗直冒,一点也不敢瞒着,从两家的恩怨开始谈起,被郁铭洲按了两次快进键后,才终于说到了今晚的行程。
林嘉沐甚至好心为唐苏辩解了几句,“都是我们的错,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受害者,没有熬夜也没有跟我们出来看呲花,你回头千万别凶他。”
说完偷偷打量郁铭洲,发现原来脸色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郁铭洲的友情已经在此刻走到了尽头。
就听对方平着声线问过来一句,“没有一个人知道现在是几点么?”
林嘉沐知道,“主要这个点打不到车,麻烦别人又……”
郁铭洲:“就不能自己走回去?”
林嘉沐:……
能。
他们真的错了。
其实应该在派出所求个拘留的。
郁铭洲也懒得再质问没用的废话,听完解释转身就走了。
春屿老板很自觉地又追过去,结果被林嘉沐一手抓住,“你又进去干嘛?有你什么事??”
春屿老板:“我突然想到咱们还没车,回病房凑合一晚得了,难不成真的要走回去?”
林嘉沐一手抓人一手按下电梯。
“回个屁你回,给我下去吧!”
*
唐苏已经等着急了,将抽屉里的检查单翻看了两遍都没等到人回来,正怀疑郁铭洲会不会偷偷去做救世蜘蛛侠了,就听房门终于“吱呀”一声。
郁铭洲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护腕和膏药片片都不见了,又变成了干净人,手里拿了片沾湿的纸巾,盯着他的花猫脸仔细看。
唐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已经被我擦掉了。”
郁铭洲:“没擦干净。”
说完又仔细擦了几遍。
水有点凉,在脸颊上浸出了水渍,顺着皮肤一路划到耳侧,又被对方及时用手指挡住。
唐苏没管他的动作,眼眸缓慢眨动了两下,紧紧盯着郁铭洲的脸。
他觉得自己谨慎地像只抚慰犬,连话都不敢问,在对方眉眼间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捕捉情绪。
看了没一会儿,眼里的光都暗淡了,并觉得郁铭洲这次的前摇实在有点长。
他缓缓移开视线,看向对方身后漆黑的窗。
“有话赶紧说啊!我都困了。”
郁铭洲仍然沉默了半分钟。
“淤青面积有点大,可能凝血不太好,……先睡会儿吧,等明天李医生上班开检查单,看看需不需要转病房。”
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很轻,唐苏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完,张了张嘴,想回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拉开袖子检查着自己胳膊上的磕青。
感觉面积还好吧……
而且有衣服垫着,都没有一处磕破伤。
“现在几点了?”他问。
郁铭洲回答:“三点四十分,你还有四个小时可以睡。”
唐苏又盯着淤青看了半天,转头望着对方。
声音很小,听不出激烈的情绪,“……应该不至于吧?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没事,”郁铭洲轻道,“上次检查不是挺好的吗?”
唐苏立刻点头,“都是正常的。”
郁铭洲:“那就没事。明天再检查一下,把你的腿处理好就出院。”
唐苏又点头。
郁铭洲:“唐阿姨呢,想什么时候叫她过来?”
“等检查完。”下意识说完又默了默,添了一句,“结果正常的话就不用叫她来了。”
郁铭洲就开始笑。
唐苏心情有点糟,不想跟着他笑,并且适当表示出不满和谴责,“……有什么好笑的?”
郁铭洲:“你还记得你的腿吗?它是指定不能走了,唐阿姨不来谁照顾你?”
唐苏:……
忘了这茬。
郁铭洲睫眸微敛,片刻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不会想碰瓷赖上我吧?”
甚至来了个自问自答,“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向我提交申请表,我好保留一下护工证据,免得照顾到一半又要被你说滚。”
唐苏立刻反驳,“没让你滚过,当时也只说让你滚出国。”
郁铭洲:“原来‘滚’和‘滚出国’不是一个意思?”
唐苏:“不是!”
当然不是。
绝对不是!
郁铭洲:“那‘快滚’又是什么意思?‘赶紧滚’又是什么意思?”
“……”
唐苏有点心虚,有点怀疑。
“我说过这么多?”
郁铭洲应了一声,“也没很多,就是对我练习了一个多月的滚字组词与造句,恰好成绩比较显著而已。”
捕捉着对方的情绪,又添说道,“当然了,成绩好不是你的错,我不跟你计较,……前提是你不要再练习了。”
不然他可能真的要每天在血液科与精神科来回跑一跑。
唐苏:……
他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这件事的可信度不太高,并对疑似泼脏水的行为予以反抗,只是底气稍显不足,“我感觉我没有。”
郁铭洲:“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梦里的。”
唐苏:…………
郁铭洲:“到底睡不睡?”
唐苏:“睡。”
闭眼半分钟,又睁开。
还是没忍住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骂回来?”
郁铭洲被他噎了一下,“你想让我在病房跟你吵?”
他稍微脑补了一下画面。
觉得吵不吵得起来暂且不谈,场面一定相当瞩目。
首先唐阿姨那里他就不太能解释得过去。
唐苏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贬损对方的优良品德,于是又说:“你也可以走,别来病房我就骂不到你了。”
郁铭洲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轻轻耸肩,“所以后来我不就走了么。”
唐苏存疑,“你走是因为我转院不告诉你,不是因为我骂你。”
郁铭洲:“你可以现在骂一下试试,看我到底走不走。”
唐苏:…………
闭嘴,闭眼,拉了拉被子。
他要睡觉了。
其实郁铭洲完全可以说“当然是因为我当时在暗恋你,所以不忍心骂回去”,然后顺便告个白。
他不就顺便同意了么。
病房里就两个人,一句话的事,到底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唐苏真的很纳闷。
不过想想又觉得算了,万一明天检查出的情况真的不太好,告白也是白白告。
他又要回血液科过苦日子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看看淤青面积,可这么梅开三度的睡过去又醒过来,郁铭洲也休息不好。
还是算了。
乖乖睡觉吧,自己吓自己真的很没意思。
但吓自己这件事就像是烈日荒漠里的干草垛,一旦擦出了点火星就开始燎原不可收拾,脚踝的骨痛感和病房里的味道简直折磨得他睡不着。
于是又忍不住想淤青,想每一次大检的数据报告,想今年的生活习惯是不是真的没有注意好,想今晚为什么没有小心仔细的观察脚下路况。
他现在真的好想百度一下三年后复发的概率到底有多高,但百度肯定不会有郁铭洲那样的好心,会笃定得一连安慰他两句没事。
真的没事就好了,可他现在感觉好痛啊,脚踝也痛,膝盖也痛,全身的骨头好像都在痛。
想到最后几乎把自己确诊了,他甚至开始想郁铭洲该怎么办。
对方这次明显没有出国需求,但陪他这个绝症病人在病房里耗时间好像也很没有意思。
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把人赶走。
所以他一开始招惹郁铭洲干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和健康人不一样。
但仔细想想感觉也没有刻意招惹,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又把关系好成这样了。
这么一想感觉对方迟迟不肯告白好像也能找出原因,大概率也在担心他病情复发,毕竟谁也不想跟随时会病危的人在一起,还是要时刻做好跑路的准备。
可看郁铭洲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要立刻跑路,那到底是想干什么?!
好烦!
为什么偏偏是他得这种病,就真的很……
真无聊。
一只手伸过来,碰到他的手指,手背,轻轻握住他。
“要不再聊会儿?”郁铭洲在身边问他。
唐苏这才发觉自己在控制不住地抖。
手指蜷了蜷,睁开眼睛,侧头。
发现郁铭洲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小凳子,就坐在能被他一眼看到的位置,胳膊肘撑床,托着下巴看他。
和四年前陪床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的另一只手总是搭在病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视线也总是在上面,看着他头顶的输血包和大大小小的输液瓶。
而现在他握着他的手,目光交汇,就只看着他。
“想什么呢?”郁铭洲又问。
唐苏被他一问,突然就觉得很委屈,眼睛没眨就漫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隔着这层雾盯着郁铭洲。
“我觉得好没有道理。”
他对郁铭洲说。
郁铭洲将他的手慢慢握紧,声音很轻,“没事。”
唐苏:“你四年前就说没事!”
郁铭洲:“你四年前就觉得很没道理。”
唐苏又盯着他看,随后手指碰了一下眼睛,顺便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因为真的很没有道理。
那时候他明明什么过分的事都没做过,结果毫无缘由的得了病,病因都找不出来就差点死了。
现在他也一样什么过分的事都没做,就只是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
结果好像又快要死了。
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想活着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