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袒露一段很差劲的人生,特别是在曾经视为竞争对手的家伙面前,但如果这个人又恰好是意中人,好像也无所谓了。
事实上除了郁铭洲外,他都不知道还能再找谁哭。
他和郁铭洲本来可以互相攀附着向上爬的,可惜对方天赋太好了,而他的运气又很差。
就只能是现在这样,被困在淤泥里看星空。
“需要抱一下么?”郁铭洲轻声问他。
唐苏摇头。
不要。
你还没有告白,我现在也不想答应。
……还嫉妒你嫉妒得要命。
郁铭洲握着他的手又松开了一点,食指翘起来,在他的腕骨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
“我今天也很难过,”他跟唐苏搭话。
唐苏吸了口气,声线稳了稳,问他:“你怎么了?”
声音还是有些哑,能听出来是哭过,不知道会不会被郁铭洲记下来嘲笑一万年。
就听对方回答:“本来是在开心画画的,一个消息把我的灵感全吓没了,刚刚换算了一下,觉得可能一下子亏了几十上百万。”
唐苏呼吸都停了一瞬,挡住脸的手拿开,“……夺少?”
郁铭洲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摇了摇头,表示损失不可预估,整幅画大概率都要废了。
唐苏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跤摔得好贵,30222.2的丘比特好像只能屈居难过排行榜第二位了。
“第一次把你送进院的时候也有点难过,”郁铭洲又说。
唐苏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年的难忘今宵,“那次你应该不止难过,还很生气,……进院前你甚至还在骂我。”
郁铭洲眉头一下子皱起来,“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唐苏:“你让我从床上滚下来。”
“……”郁铭洲很无语,“不然呢?上床下桌你让我爬上去抱你?”
“可你要知道,当时你……”
他说到这里自己就想笑,看着郁铭洲憋笑了一会儿,才又说。
“你真的很凶,所以我……”
郁铭洲:“所以你在心里问候我的家人,我能看得出来。”
他在救唐苏的命,唐苏在关心他全家,他当时就看出他的唐苏是个懂得回馈的礼貌人。
唐苏继续忍笑,“因为我当时觉得你的行为很奇怪,像是……像是疯了。”
郁铭洲继续皱眉,但没忍住跟着他笑了一下,“我像是疯了?”
唐苏点头。
“你自己要喂我吃药,结果把水杯从我眼前绕了一圈又拿走,我等了半天药都化在嘴里了,然后你递给我张纸让我吐出来。”
“接着就让我滚下床……”
郁铭洲觉得这件事很合理,“因为我发现你不是普通发烧那么简单,很难懂么?”
唐苏侧目:“后来才能懂啊,当时……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发烧头痛胃痛全身都很痛,结果你搞这些东西,还要威胁我‘是自己滚下来还是我把你拖下来’,就很让人莫名其妙。”
郁铭洲:“那你知不知道我问你胳膊上的出血点是怎么回事,你说‘过敏但好像不痒,你帮我挠挠试试痒不痒’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已经被烧成白痴了。”
唐苏:…………
好吧。
这事今年嘲笑第二遍了。
确实够白痴的。
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晴转大雨。
唐苏兀自感慨了一下病人的心情真是阴晴不定,被踩一下敏感点就会很难过,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我好害怕,郁铭洲,”他轻声说。
郁铭洲“嗯”了一声,“我也很害怕,心理压力有点大。”
“你?”唐苏犹疑,并把自己的害怕暂放了一下,“你有什么压力?”
他觉得对方在这个场合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反客为主。
可郁铭洲却真的有他害怕的东西,只是听起来没头没脑,“我在想会不会我一靠近你就会让你变得不幸?”
唐苏瞬间觉得国家科教事业在郁铭洲这里退步了三十年。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郁铭洲点头,看起来很严肃,“从前我有个发小,后来我觉得他很晦气,就再也没搭理过他。”
唐苏:……
那是有点封建思想在身上的。
可这件事他没办法想出安慰的话,他只能想出怎么笑话。
于是就真的不合时宜的笑话了一下,“你还担心自己克夫啊!我真没想到。”
郁铭洲一怔,“克什么?”
唐苏:……
笑容逐渐消失,面部绷紧,眼神飘了一下。
不小心笑话出了一点心声。
就让人很头疼。
郁铭洲听不到回话还要追问,“你说我克什么?”
唐苏:…………
你的表情明明是听清了!嘴角都压不住了。
*
李晖大清早接到通知过来,推门就看到两个眼睛熬出红血丝却不肯睡觉的乐子人。
乐子人·那个胃疼的家属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李医生早。”
乐子人·平时半个屁都不放的唐苏甚至破天荒跟着打了个招呼:“李医生早。”
李晖觉得一天的血压在大清早就已经升到了不错的高度。
“你躺在病房里不睡觉干什么?我听护士站说你俩嘴对嘴嘀咕了一个通宵的相声?”
郁铭洲适当维护了一下自己的捧哏,“他紧张,睡不着。”
李晖于是看向唐苏,“你紧张什么?”
唐苏脸上的笑都还没收回去,“我怕病情复发。”
李晖:…………
你看起来不像是担心复发,像是担心生怕气不死我。
两人像是流浪在外的孤儿,被李晖气呼呼带回血液科,开了一摞检查单。
出结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护士来病房叫人:“胃疼的家属在吗?李医生叫你去趟办公室。”
两人正在补觉,唐苏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对方已经出去了。
五分钟后先发来了微信。
【Z:李医生说一点事都没有。】
唐苏深吸了口气,紧绷的弦总算是松了,倒头继续睡。
睡到六点被郁铭洲喊起来吃饭,又担心的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
郁铭洲边开餐盒边弯了一下眸子,心情看起来还算美丽,“很健康,乖乖吃饭会更健康。”
打完定心剂后才又说:“还有几项结果没出,李医生说应该问题不大,脚踝骨折保守治疗,韧带也拉伤了,……还行,好歹膝盖没磕碎。”
唐苏:…………
那倒也没有这么脆。
“在这儿住几天吧,”郁铭洲说,“我再陪你说点相声。”
唐苏:“不上班?”
郁铭洲:“别管。”
唐苏:……
不愧是亲兄弟,都会用简短的两个字保持神秘。
*
相声一说就说到了十一月,郁铭洲已经在李晖那里拥有了专属名号和相当的地位,甚至连护士站都熟悉了这位戴着口罩都能窥探到姿色的胃疼的家属。
直到出院那天,李晖大清早出现在门口,敲着病房门叫了一声,“小唐,跟我来一下。”
唐苏一头雾水的抬了个头。
就见郁铭洲依然很麻利地跟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出院手续已经办完了,唐苏被他轮椅推着,忍不住狐疑:“小唐?”
郁铭洲坏心思地答应了一声,才解释:“他觉得总叫我胃疼的不吉利,所以自己进行了家属分类。”
唐苏:“你为什么不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叫什么?”
郁铭洲表示无所谓,反正不需要鉴定他能不能签病危,叫什么他都可以。
很有占便宜的嫌疑。
但唐苏没有继续追责,因为他暂时还不太能理清这波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林嘉沐已经等在楼下了,热情又心虚的将人接回家,到家后又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明章牧慕和郁宇清。
郁宇清把他五十岁的企业家头发理了个干净,现在长出了几寸,清纯又干练,猛地一看好像是新入职的同事。
看到人回来后格外开心,指着旁边一堆大礼介绍:“这堆是咱们工作室送的,这堆是春屿家老板送的,这堆是咱们家里拿来的。”
唐苏觉得他一堆乱七八糟的称呼很值得琢磨。
就见郁宇清继续最后往身边的大行李箱上拍了拍,“我把我哥的行李都收拾过来了!并且下午准备来个接风洗尘party!!!”
唐苏:…………
结果待了一个小时就被郁铭洲全员赶出了家门,理由是病人需要静养。
于是party计划临时取消。
但郁铭洲也没有享受到自己的同居好日子,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斩后奏地把事情和唐馨汇报一声,结果唐馨还没挂电话就开始定机票。
于是郁铭洲只能拖着行李箱暂时把自己清理出去,走前还特地提醒了一下唐苏——别忘了那场沙画展演。
唐苏当然牢记,沙画展演他盼了两个月,就算爬也要爬过去看。
当然,如果郁铭洲能在那天告白就更好了,但他觉得从对方的状态来看这事很玄乎。
他感觉郁铭洲好像根本没有告白的概念,可这些天又是护工又是相声,既要认领“克夫”又要扮演“小唐”,要说心思有多清纯他是绝对不相信。
那他为什么就是不告白?
难不成是有特定几个字不在语言系统里???
就真的很离谱。
唐苏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城市日暮,思来想去了整一下午,一想到这件事很可能要拖到明年,就觉得接下来一个半月的隆冬都变得很难熬。
要不就再宠他一下,自己来告这个白算了。
前后也就一句话的事。
于是唐馨赶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唐苏凝重的脸色。
准备了大半程的那句“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就这么被吓了回去,扑到轮椅面前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唐苏被她这副架势吓了一跳,立刻解释,“妈你别急,身体很健康,我就是有点感情上的烦恼。”
但妈妈想把感情上的烦恼往后稍一稍,仔细检查他这副据说健康但坐在轮椅上的身体。
“摔倒了怎么不赶紧打电话给我?你这样做还要不要让我放心了,你跟我保证了什么事都告诉我我才让你自己待在A市的,你要是这样妈妈真的生气了!”
唐苏一声不吭,安静地听着挨骂,等唐馨教育完了才小声替自己辩解,“……我不想让你害怕。”
于是唐馨一肚子的抱怨又说不出来了,搬了个小凳子坐过来,确定人没事甚至都能走两步了之后,才收住心情问,“住院叫的陪护?”
唐苏:“郁铭洲照顾的。”
“哦!”唐馨才又想起这茬,顿时觉得以上的隐瞒也变得可以谅解了。
毕竟小两口要有自己的生活,过多干预不太好,她只要知道儿子一直好好的就行了。
“我都忘了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唐苏与她同时开口。
“我打算过几天跟他告个白。”
同时出声,又同时闭了嘴。
四目相对,嘴唇抿成了同一个笔直的弧度。
唐馨:……?
唐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