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世界 第5章 留宿

虽然尤浩的手臂使得他没法做太多事情，但是他还是尽可能自己吃饭和洗漱。如果陪他回来的是经常结伴巡逻的小搜查员，尤浩说不定真的会让对方帮他夹菜。“这可是分局长啊，就算是再蠢得人也知道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该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虽然有这样得想法对张克来说可能很不礼貌，但是冒犯领导真的不是好事。张克，原谅我。”尤浩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看着尤浩有所收敛的样子，张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热情过头了。起初原本是尤浩异常热情地帮助了自己，如果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自己异常热情地帮助尤浩也没什么。但是当时的自己是只能接受尤浩的帮助，而此时的尤浩却不是那样，他有自己的下属，也可以选择住院，是自己强行地帮助他，要求他接受自己的帮助。这样的热情，已经超出一般人的认知了吧？喜欢女人的尤浩，是不是......已经感觉这份热情有些异乎寻常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完了。

张克并不担心尤浩会出去讲什么，因为照顾一个因保护自己而受伤的人也不算什么离谱的事情，但是一旦尤浩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不纯心思，那么恐怕将来不仅连朋友都做不成，甚至面都不会见到了。

“啊......我怎么偏偏对他这么动心啊......”

是啊，昨天还没怎么动心，今天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迅速心动，呵，难道这就是为了前途而伪装自己的现世报吗？

于是吃过饭，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一个在自我攻陷后陷入自我怀疑，一个害怕自己做得太过火而无比拘谨。张克随手拿起尤浩放在沙发上的杂志，装作认真看书，却发现那是德语杂志，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尤浩则低头去摆弄自己的石膏，假装胳膊有点痒。

沉默了十分钟，尤浩就开始坐不住了。不行了，太尴尬了，明明是自己问对方能不能陪着自己的，可现在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冷落对方。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两个人的关系就要被自己搞砸了。虽然自己现在也发愁那一闪而过的感染症状，但是眼下还是打破这份沉默比较重要。

要聊什么好？尤浩悄悄看了看张克。张克虽然答应他晚上会留下来，但现在怎么看都是一副“一会儿就走”的样子。

“张克，晚上......你回酒店吗？”

听到尤浩的提问，张克有些意外，他稍稍睁大眼睛看着尤浩，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尤浩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其实没做好顺利进行对话的准备，他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我觉得今天不太安全，就想着......如果你在天黑之后回去，路上又碰到高级堕落源怎么办......”

明显是没话找话的说辞，让张克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天自己是真的做过火了，看看尤浩的反应，怎么看都是一副“我和张克有点相处不来”的架势。

“是啊，晚上肯定不太安全，那么强力的堕落源都出现了，今晚的宵禁肯定更严格了。”

“那你要不要留下来住？我的床很大的，枕头也有两个。”

在尤浩的认知里，两个男人睡一张床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大学住宿舍，大家都难免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不得不和某一位舍友挤一张单人床睡一夜。不过在张克的世界里，这是**裸的邀请，或者含蓄的表白。

所以张克惊讶到呼吸都停滞了两秒。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忽然想起了尤浩在饭前说的那句话，“我的运气很好的，有时候在我身边的人也会一样好运”。尤浩希望他住下来吗？他是不讨厌他，还是仅仅是客套而已？在这时，张克与生俱来的厌世感突然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小声重复着，尤浩只是客套而已，这种请人留宿的客套，不过是打破尴尬的话术而已。男人之间住一张床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没错，这不过就是客套。于是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啊......对不起，是我冒昧了。”尤浩见张克没反应，他意识到自己提出留宿这件事使得对方产生反感了。张克一定是不愿意这样做，所以他用一种给人台阶下的方式来拒绝这件事。“对不起，我......”

此时尤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张克解释了，他感觉自己一切搞得一团糟，现在尴尬的氛围，让他的身体里哉此沸腾起了家庭曾经带给他的痛苦的回响。呵，母亲搞砸了一家人的关系，没想到自己也是一样，渴望友谊却愚笨至极，也是个只会搞砸关系的人。若是搞砸了和普通朋友的关系就算了，可这偏偏是分局长，没做成朋友不说，搞不好将来还会影响自己的工作。

不知如何再开口的尤浩，露出了失望和沮丧混杂的表情。

张克看见尤浩的反应，终于明白尤浩并不是在客套。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孩子只是想让两个人其乐融融地呆在一起，他努力却又没达到目的的可怜模样，就像是一个努力学习却没考好、慌张的学生一样。面对这样的尤浩，张克连忙说道，“尤浩，谢谢你的邀请，今晚我是打算住在这里的。”

“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

听到张克不打算走，尤浩终于安心了，“嘿嘿。”

“你啊，这么容易满足的吗？”张克觉得尤浩孩子气的一面有点可爱，因为尤浩笑起来就和高兴的小孩子一样，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这样的笑脸有着能够让对方产生“他见到我时，时发自心底的高兴”这样的想法。

“因为你不一样，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所以刚才咱们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这个人太无聊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意思什么的。”尤浩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点涨，没错，这好像是那次沉默了一个月之后带来的后遗症。每次尤浩经历感情的大起大落，都会有概率突然变得亢奋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头脑发涨、脸颊和耳朵都变红变热的症状。不行，现在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然会胡言乱语的！于是尤浩抬手抵住脑门，“总之就是你没有讨厌我，这就很好。”

“对自己有点信心，你人挺好的。晚上在家你一般做什么？”张克打算找点事情做，他发现尤浩家里居然没有电视。

如果有电视，他至少可以通过电视节目来了解尤浩的喜好。

尤浩想了想，“下国际象棋算吗？”

“一个人玩？”

“嗯，因为不太会玩，所以就自己做一做象棋的练习题。有时候也会弹琴，画画，或者去公园散步。”

“爱好很广泛啊，今天出门散步首先被排除，”张克看了看尤浩的手臂，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抑制器，“画画我不太擅长，尤浩，下象棋吗？”

“好啊，我下。你会国际象棋吗？”

张克表情真诚地摇摇头，“不会，你教我吧。”

“嘿嘿，我也不太会，但是我可以教你一点基础的。”尤浩跃跃欲试的语气把张克逗笑了，“你别笑啊，我真的会一点的。”

“那么尤老师，今晚就拜托你了。棋在哪里？我们在哪里下？”

尤浩看了看房间，虽然房间很大，但是只有厨房里的一张小饭桌。于是他提议道，“要不在床上玩吧？”

“好。你慢慢站起来，等一下，抑制器亮了，我看看。”

“啊......麻烦了。”

抑制器亮了。尤浩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糟糕，忘记堕落源感染的事情了。他趁着张克拆开绑带看抑制器的功夫，偷偷看了看出现过感染症状的手。果然，那只手又出现硬质化“硬壳”了，但是这次看起来很薄，几近透明，不太影响手的活动。这是感染了吧？要告诉张克吗？可是被感染的搜查员都没有重新返岗的记录，甚至有很多在感染后不久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没事，是低电量提醒，晚上睡觉时充电就好。嗯？你的表情不太好？弄疼你了吗？”

“扯到背了，有点疼。”尤浩扯了个谎，他还是决定不告诉张克自己好像被感染的事情。今天唯一的任务是养伤以及建立起和张克的友好关系，至于调查自己是否真的被感染，等上班后去感染科查阅一下相关档案。

无论哪一个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一个涉及到自己将来能否实现儿时的愿望，另一个则事关自己未来好不好过。

本以为两人下棋顶多会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到了睡眠时间就各自洗漱然后熄灯睡觉。出人意料的是，一局棋下了两个小时都没有下完，甚至他俩每个人手里还有七、八个棋子。尤浩看着张克，他心里很清楚，张克故意失误了几次，这才让他得以保留皇后和车。而张克也很清楚，尤浩是真的不太会，面对这样的新手，不放水就是在欺负人。

下国际象棋虽然有趣，但是看新手紧张得手忙脚乱更有趣。张克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看着尤浩绞尽脑汁地落子，这让尤浩有点恼火。

“张克，你是不是会下棋？”

“我不会，基础都是跟你学的。”张克说着，伸手把卒向前挪动一步，“现在它是皇后了，尤老师，要悔棋吗？”

“不要，我还有皇后呢！”

“真的不要吗？一个皇后对阵两个皇后可不容易，真的可以悔棋哦。”张克指着尤浩的皇后说，“比如动一动它。”

“不要小瞧我，小心我下一步吃掉你的皇后。”

“拭目以待，该你了。”

面对敌方两后一车一马的包围，尤浩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胜算了。他可以吃掉张克的一个皇后，但是代价是王就失去了保护，因为另一个皇后可以毫无阻碍地消灭这个孤军奋战的王。如果不吃掉皇后，那么自己的皇后就没了，在远处的车也来不及回防。想到这，尤浩的心里既有无可奈何的唱叹，还有强行忍耐的愤怒：张克其实会下棋，而且全程在故意放水。因为他吃光了自己所有能升后的卒，却偏偏留下了能四处活动的皇后和车。

如果是新手，肯定先消灭皇后和车马，但是张克不是。他专挑“潜力股下手”，而且还在对局刚开始就进行了王车异位。

就剩一步可以走了。尤浩在心里告诉自己，下次不要再和张克下棋玩了，自己根本玩不过他，而且明知对方故意搞破坏，还不能恼羞成怒地用语言攻击回去。

“皇后不动，车回防。”

“嗯，那么我要把王撤回来。”张克想也没想地把那个完全不受影响地王向左挪动一步，“该你了。”

“张克。”尤浩抬头盯着张克，他伸手把张克的手按住，“你把王挪回去。”

欺负人也要有个度，随便揪过来一个路人都知道，把王挪走就是在给尤浩吃子和保王的机会。虽然尤浩很希望张克手下留情，但是反复重复这种明晃晃的放水行为，简直无异于直接告诉尤浩：我其实会下棋，只是不想欺负新手罢了。

“为什么？”张克没把手抽回去，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尤浩的手上了。握惯了长刀的手都是有茧子的，尤浩也不例外。但是尤浩的手简直不像男人的手，这手软得让人心痒，明明只是很普通地覆在自己地手背上，可是力道却很轻，轻地像一条爬过手背地小蛇，又软又凉，这触感顺着皮肤，血液一路传到张克地心里。他觉得自己地心也痒痒的，痒到需要什么来抓一下。

“我都看出来你一直在放水了。明明吃光了我所有的卒，却又一直放过皇后，让它一直随意吃子。你的后和象，连动都没有动，就那么放在原地被吃掉。现在又故意挪动王给我回防的机会。张克，你是故意放水的吧？”

说到这，尤浩有点激动了，他不顾骨折带来的不便，吃力地扑到张克面前，突然跪在棋盘旁边的腿撞开了散落在一旁的弃子，“你是不是会下棋？！太欺负人了啊！”

那只按在张克手上的手，现在更用力的把自己的敌人按向床垫。张克感受着手背上的重量和柔软，他的内心也在反复问他：你是不是想告别过去远离感情和**的生活了呢？

是啊，远离感情和**，自己才能平安无虞地继续官场生涯，因为自己的感情和**，都不是世俗所容的。可是自己也是人，人没有办法脱离感情和**，没有感情的人，那就只是一个会移动的僵尸，没有**的人，他就难以攀登理想的至高点。自己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有感情有**。自己混迹官场的感情和**是完全正确的吗？不，它们不正确，甚至在一些人眼中，那甚至是罪恶的。那么自己已然是代罪之人，为什么还不能面对真实，索性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大家都是罪人，没有谁的感情和**是完全正确的。

是的，接受真实，面对真实的自己又能怎样呢？

隐藏真实，永生永世做一个虚伪的人又能收获什么呢？

是啊。张克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会下棋，他也在放水。如果赢的太快，棋局就结束了。如果自己太强，尤浩会不会觉得两人差距太大，从此远离自己呢？

所以自己那么多年克制感情和**的行为变得无比好笑，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做一个远离情爱、专心事业的“张克局长”，可谁承想，一个年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竟然让自己的坚持突然化成了泡影？

张克怔怔地看向尤浩，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怎么就能迅速扰乱自己的心智，怎么就那么让自己着迷，甚至乱了脚步。而尤浩似乎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说说......但是你要说实话，你是不是会下棋还放水了？”

现在似乎否认什么都没有用了，因为所有的答案都是，“是”。

“是，我承认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