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世界 第3章 意外接触

尤浩对于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有些好感的张克，他觉得这简直是命运对自己这个性格扭曲的人的超级照顾。他好像可以拥有一个朋友了，因为这不是他对别人先萌生好感，而是对方先对他抛出成为朋友的橄榄枝。想到这里，尤浩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看了看，有点希望一点开屏幕就能看到张克发给他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呢，因为我忘记给他留手机号了！不过他是局长......想要查到我的个人信息，估计比我起床喝水都要简单。啊，睡觉睡觉，他说明天还要见我，那就明天再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明天也是好日子，嘿嘿！”

尤浩的兴奋，仅仅出于多了一个朋友，他完全没考虑张克是局长，而且年纪还比他大了不少。

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尤浩还是没睡着。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喜欢自己的人，这让他受宠若惊。他一想到第二天的见面，就激动得更加清醒了，睡意快被驱散到天边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思考一下自己哪里讨人喜欢。于是尤浩翻了个身，他看着和他一起躺在被窝里的娃娃，这是他来这里工作的第一周，被商店推销员疯狂推销买下的，理由是它很像他。此时这个娃娃也睁着眼睛看着尤浩，似乎也在思考眼前这个人类的优点。

“性格......好像比别人阴沉，但是今晚我还是比较开朗的......开朗，开朗？有没有太兴奋以至于让人看着感觉有点奇怪？嗯......今晚的性格没问题。然后是工作状态，之前预演了几次，没出任何差错，今晚也没有明显故意找茬的，而且大家回酒店的善后做得也可以，没问题。衣着没什么可考虑的......工作装，谁穿都一样。嗯......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难道是今晚我撑着的伞是反光伞的缘故？那把伞是限定的，好多人都说买它的人很有品位......”

尤浩越想越远，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能吸引张克，还能让他主动发出第二天见面的邀约。越想越纠结，纠结到了凌晨，尤浩差点爬起来出门去消灭堕落源来发泄情绪。

“完了，睡不着了。太兴奋了，完全睡不着了。”

就这样一边纠结一边努力睡觉，尤浩在清晨闹表响起时，一瞬间把闹表按停。早起的生物钟在五分钟后强行唤醒尤浩，他这才带着昨晚没想明白的问题从床上爬起来，吃早餐，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没有家庭的打扰，尤浩基本上就是个容易乐观过头的愣头青。他没那么厌世，他只是讨厌靠近那个给他带来痛苦和道德绑架的家庭罢了。远离了痛苦的泥潭，尤浩做什么都很有动力。如果说有什么给他带来了压力，他会选择通过消灭堕落源来发泄感情。发泄感情的本质是产生负面情绪，而尤浩在这种情况下却不会产生堕落源，甚至连抑制器都探测不出任何产生堕落源的迹象。正因为尤浩这种特殊的体制，总部将他安排在了险象环生的里岛。从物理距离上远离家庭，再加上不太容易产生堕落源，里岛简直就是尤浩的人间天堂。

早晨有例行晨会，晨会一结束，尤浩就照常出发消灭堕落源了。在这个时代，每消灭一只堕落源都可以记录在案，只要消灭得足够多，就可以换得功名或者金钱奖励。尤浩也是如此，他很认真地做好记录，包括检查岛上分局成员们的记录。这份记录需要在岛上存留原件，还要被扫描成复印件发往总部作为日后核准的资料。所以档案的准确性尤为重要。

在岛上巡查了两个多小时后，尤浩发现今天的堕落源在居民集体佩戴抑制器的作用下数量低到接近没有。对于里岛日常巡逻来说，只要每条街的堕落源数量低于十五只，那么搜查官和搜查员们就可以去休息一下。于是尤浩和一个经常赖着他不撒手的小搜查员一起去了一家小咖啡厅喝点东西放松一下。

“今天有大人物来岛上真是太好了，这么安静祥和的场面真是人间难得啊，长官。”

“如果岛上的居民能按要求佩戴抑制器，说不定他们可以一直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就是借着今天的光，咱们两个人才能享受到这么悠闲的时间。等等，你还点了华夫饼？”

尤浩一个没留神，小搜查员就在每人一杯咖啡，一个现烤面包和三明治的基础上又加了两份华夫饼还有一份雪冰。当所有的食物都端到桌子上时，尤浩久违地感觉到了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感情之一——享乐。

没有什么人会完全拒绝享乐。在尤浩小的时候，母亲就是一个强行做苦行僧的享乐主义。每当生活不顺，母亲就会责备尤浩，是尤浩拖累了她；当母亲和尤浩因为出轨问题产生激烈冲突时，母亲按捺不住见见心上人，以求心灵安慰的心情，强行带着尤浩出门旅行。因为旅行过程中尤浩表现出了强烈的厌世和十足的暴力倾向，母亲才没在行程中加上她给尤浩的一点小“惊喜”——让她的心上人亲口向尤浩宣讲二人婚外情的合理性。

自此以后，享乐就成了尤浩从乐观转向狂躁的开关。和过去母亲经历过的享乐但凡有相似之处的娱乐活动，也成为了点绕尤浩内心的狂躁的火星。所以现在，尤浩看着面前精致美味的小点心，自己最喜欢的浅烘拿铁，还有满脸开心的看着自己的小搜查员，他竟然一下子感觉不到任何喜悦。

这可不好，一旦有了强烈的负面情绪，就有可能产生堕落源。负面情绪越强烈，堕落源的级别就会越高。不行，要控制住自己，绝对不要再想下去了。去想眼前的甜点吧，喝一口咖啡吧，这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咖啡吗？只要接近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会高兴起来的吧？

“长官，今天店里进了羊奶和水牛奶。店长问我你的拿铁要哪种奶，我自作主张地换成了水牛奶。因为有一天你说过没喝过水牛奶，加上店长告诉我水牛奶和羊奶有点像。平时你喜欢羊奶，所以我想，如果是水牛奶的拿铁，说不定会是你喜欢的。”

啊，怪不得咖啡闻起来就有一股强烈的奶香味，原来是换了配方。陌生人的温暖似乎很能打动尤浩，就这一点尤浩也说不清楚。总之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之后，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这种搭配真的很好喝，如果下次来还有水牛奶，我就这么喝好了。”

“嘿嘿，那下次我也要尝尝。”

两个人坐在店里慢悠悠地享受难得的上班摸鱼时间，快到正午时，尤浩接到了张克的电话。本来情绪不佳的尤浩，一瞬间觉得心狂跳了一下。张克，真的联系自己了。

“我出去接个电话。”尤浩捂着手机快步走出咖啡店。他来到咖啡店后门外的小路，才对电话说，“你好，我是尤浩。”

电话那边的张克好像笑了一声，“你好，我是张克。尤浩，现在你在哪里？”

因为张克的语气里没有一丁点领导对下属特有的压迫感和陌生感，所以尤浩自然而然也用松弛感十足的语气回答道，“现在正在咖啡店喝咖啡，等一下就回局里吃午餐。今天中午的午餐很不错，是咖喱套餐和炖牛肉，所以等会儿我就在局里待命了。在局里有一句冷笑话：如果一个搜查员没有准时出现在局里，那么只要告诉他，午餐快没了，他一定会光速出现在局里待命。”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午餐。既然如此，中午介意局里多一个待命的人吗？我在这边刚开完小会，不怎么想和他们呆在一起。如果你有时间，我想去找你。”

“完全可以，需要我去接你吗？”

“我坐出租过去。四十分钟后到，记得在门口等我，尤浩。”

“遵命，长官。”

“哈哈，”这次尤浩听清了张克的笑声，他觉得张克的笑声很有魅力，是很吸引人的爽朗，这笑声好像能驱散自己内心的一切不安，“好，那么请务必在分局门口待命！”

听到这句开玩笑的话，尤浩在心里止不住地笑开了花。张克，张克，真是个有趣的人。尤浩觉得自己能认识张克，真是和中大奖没什么两样。

这大概是生理性喜欢？尤浩在和小搜查员回局里的路上思考着这件事。他出于无意识的本能而对张克产生好感，他既不崇拜张克的功勋也不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或智慧而心生喜爱。“嗯......所以这果然是生理性喜欢吧？啊......说不定我们俩之后会成为很好的朋友，那种可以邀请对方来自己家做客的那样好朋友。”

回到局里，小搜查员就去写工作记录了，尤浩则认真地在大门前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张克。他看着那些进出分局和在分局前路过的人们，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阵骄傲的情绪。他要有一个朋友了，一个先对他表达赞赏之意的朋友了。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有好感的人，一个从他身上几乎获取不到任何利益却仍愿意和他成为朋友的人，能认识这样的人，是何其幸运啊！现在那些从他身旁路过的人们，他们能和他一样幸运吗？也许能，但是今天里岛上最幸运的人一定是自己。

想着想着，尤浩不禁露出了让谁看了都很难不认为是开心到极致的傻笑。当他意识到自己笑得太明显时，他拍了拍脸，张克就要过来了，可不能把这么傻气的一片暴露出去。

不过开心的心情难以抑制，当张克乘坐的出租车停在分局门口时，他看到的是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盯着来往车辆的尤浩，这让他心情大好。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又有些不安。

原本他是出于实在忍耐不住想要见面的心情才决定来找尤浩，虽然昨天提出见面这个要求在事后看来实在是鲁莽。张克喜欢男人，这一点没人知道。如果尤浩也是个喜欢男人的人，那么一定不会觉得一个陌生人提出哉此见面这种要求是鲁莽的。但是根据昨晚的调查，尤浩是异性恋，他没有任何喜欢过男人的迹象。那么尤浩昨天如此爽快地同意再次见面是因为什么？是出于对领导的顺从，还是真心愿意和自己交朋友？不管怎样，只要尤浩不觉得他是个做事唐突的人就好。

“张局，你来啦！”尤浩看到了张克，他立刻来到出租车旁边，伸手替张克打开车门，“欢迎来到里岛分局。”

张克猜到尤浩会叫他“张局”，在他看来，这很有趣，“做得很好，尤浩。接下来我的行程是什么呢？”

面对张克的小玩笑，尤浩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对方当成朋友了。于是他很高兴地回答道，“请您和下官一起到食堂待命，距离任务开始，还有十一分钟。”

两个人对话到这里就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张克觉得自己捡到宝了，怎么会遇到一个这么有趣而且还不觉得自己冒昧的年轻人。而尤浩觉得自己简直是幸运之神，因为他不仅遇到了“别人口中的朋友”，还实现了自己小时候的理想——邀请朋友来玩，一起吃饭，还有一起大笑。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都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于是他们度过了愉快的午餐时间。因为太兴奋了，尤浩一吃完饭就来到院子里松口气，他快高兴疯了，儿时渴望交际和热闹的愿望在这一刻实现了。他从此也是有过和朋友一起边吃边聊的经历的人了，他做到了迈向开朗心世界第一步！

太过开心的时候或许会遇到点小插曲，正所谓乐极生悲。尤浩正抬头看向蓝天时，他发现一只四翼堕落源在他上方徘徊。四翼？不会吧，四翼已经不是普通搜查官能处理的类型了，这种类型一般需要分局局长出动。然而里岛的危险性导致这个根本就没有分局局长，在这里，级别最高的人就是尤浩了。因为里岛的配备武器都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所以尤浩的长刀的攻击力可以比得上分局长专属武器的程度。但是，武器是跟上了，尤浩本人的战斗经验却远远不如局长的水准。

难办了，现在里岛上虽然不缺能人，但是如果自己没能处理掉这个四翼堕落源，恐怕会被总部判定成工作失误而受到严重惩罚。

于是尤浩开始调整堕落源雷达，他要吸引那只还没选中目标的堕落源来到这里，就在这个院子里将它一击毙命。

“你在干什么呢？嗯？”张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四翼天使？”

“是的，请您回到建筑内，它很快就要进攻过来了。”尤浩开始在心中倒计时，还有半分钟，这个旧雷达的信号就要接触到堕落源了。

张克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忽然察觉到异常。天上那只堕落源不仅是四翼，居然还是多核心？不好，那是快进化成四级堕落源的危险类型！于是他立刻拉住尤浩的胳膊冲向附近的屋子。“快躲开！那是撒旦三号！”

刚跑到分局主楼门口，撒旦三号就猛地俯冲到了地面。它尖锐的爪子将停在那里的警车穿了个大洞，油箱汩汩向外漏油。汽车因为报废而无法发出警报，分局内的搜查员们也都害怕地躲了起来。

体型巨大的堕落源此时已经能清楚地识别“引诱”它到此地的信号，它长着拟态眼的头转向尤浩二人，似乎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既然是在里岛，我会保护好你的。”尤浩将长刀拔出来，他加强了雷达的强度，这让堕落源更加狂躁，“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还是很靠谱的。”

没错，尤浩虽然经验远不如分局局长，但是他特殊的体质可以让他长时间和堕落源近战，或者叫“肉搏”也可以。凭借这个优势，尤浩相信自己应该能消灭掉眼前这只棘手的家伙。撒旦三号，是多核心堕落源，看来想要击破它所有的核心，这次自己不得不进行近战了。

上！

尤浩几乎是和堕落源一起发起进攻的。长刀虽然沉重，但是在击碎核心方面却有很大优势。一个，两个，三个！尤浩刚发现第四个核心，就被堕落源的翅膀掀翻在地。第四个核心在翅膀和身体的连接处，那里有坚硬的羽毛作为保护屏障，可以说是相当难以击破的。不过只要能刺伤那只翅膀，趁堕落源行动迟缓的一瞬间说不定有机会击破那个核心。

一般来说，堕落源的拟态眼都不具备视力，但是这只撒旦三号好像能通过拟态眼发现目标。它精准地发现了躲在汽车后面准备偷袭的尤浩。一无所知的尤浩再次被堕落源攻击，这次他被打伤了右臂，长刀瞬间掉到地上。

尤浩咬紧牙关试着捡起刀，却发现手完全没力气了。他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发现被堕落源攻击到的地方开始结起坚硬的角质层，它完全限制了自己右手的行动能力。而抑制器，也成了满地碎片中的一员。

“糟了！逃不掉了！”

堕落源发出刺耳的尖叫再次俯冲过来。

然而危险并没有如期降临。

张克用尤浩的长刀捅穿了堕落源的拟态眼，原来撒旦三号的最大核心在那里。随着关键核心的粉碎，藏在翅根处的核心也随即碎裂。巨大的堕落源像被风吹散的灰一样，慢慢消失在他们面前。尤浩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克，在这一刻，他心里满是感激和崇拜。如果没有他，恐怕自己现在已经没命了。

“你好厉害.....张克。”震惊了好一会，尤浩才憋出来一句话。

“我也是猜的。先不说它了，我送你去医院。你的抑制器还在吗？”

尤浩摇摇头，“碎了。”

“用我的。”张克卷起袖子，他解开抑制器的绑带，然后用力将它从胳膊上拽了下来。

“别！这样......”

张克打断了尤浩的话，“你受伤了，没有抑制器话，容易被感染。”

听到这里，尤浩意识到张克并没发现他被感染了的事情。那么大面积的角质居然没有被看到吗？尤浩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却愕然发现，手上什么都没有。

那些透明硬壳一样的东西......哪里去了？明明没有抑制器，它是怎么消失的？

张克看尤浩愣住了，他只以为这个年轻人是被吓坏了。所以从他送尤浩去医院，到陪着尤浩打石膏出来都没怀疑过尤浩可能已经被感染了。

因为在医院做堕落源筛查时，尤浩的检查结果为零。

打完石膏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太阳开始西斜，原本心情很好的尤浩，现在因为想不通感染症状消失的原因而惴惴不安，甚至有些恐惧。他清楚被严重感染的搜查员们的下场，他们会被集中隔离起来，然后因为没有解决办法被感染活活折磨致死。这样的恐惧让尤浩面色苍白，他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只能勉强三言两语地回应着张克一声声的关心。

见尤浩表情不好，张克微笑着摸摸尤浩的头顶，“没事了，这次你做得很好。如果还很害怕，那么今天我就陪你在局里一起住吧。”

张克本来只想安慰一下尤浩，但是看着这个颓丧的尤浩，他突然萌生了想要保护他的念头。这样的努力要保护他的尤浩，这样和大家口中截然不同的、可怜兮兮的尤浩，激发了他强烈的保护欲。当他用语言和行动表达完自己的心意后，却发现自己竟然提出了一起过夜的建议。

糟糕，失误了。

“我不住在局里宿舍，我有在外面租公寓。”尤浩突然开口了，“你......真的会陪我吗？”

啊，糟糕，尤浩心想，被张克这么一安慰，自己竟然有点想哭。一直以来只得到过家庭关怀却又被家庭憎恨的尤浩，根本拒绝不了来自张克这样的看似无条件的关怀。呵，这么容易被感动到哭，看来自己将来老了会成为被人骗着买保健品的老人啊。尤浩在心里默默自嘲着，同时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

“当然，如果你需要我，我会陪着你的。走吧，你家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医院门口的太阳太刺眼了，没想到夕照阳也会这么刺眼，真是的，刺眼到泪水都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