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桑河城西街。
雪停之后摊贩都出来了,吆喝叫卖声不断。
桑河城是大雍皇朝治下除了皇城外最繁华的城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桑河城的付城主乃是一名闻名天下的符修,因为他的名气,所以天底下的修士大多都盘踞于桑河城。
能踏上修炼之途的人并不多,在这世上更多的都是根骨不佳的普通人,昔年高祖凭着一群修炼有成的高人建国,如今陛下又礼待修士,甚至在皇城设立天枢司,招揽天下能人异士。
除皇城与被修士盘踞守护的桑河城之外,其他城镇当年派过去的镇守世家,在岁月长河之中,有的渐渐没落,有的行事乖张,并不能做到守护一城平安无恙,反而战争频发,大城吞并小城的事迹比比皆是,连皇城也乐见其成,坦言能者居之。
当今陛下甚至会为战争中的胜主亲自加冕,赐爵位或是奴仆。
但皇城和桑河城始终保持三大城之列,既不参与吞并之战,其他城也不敢来犯,在乱世之中,竟是难得的安稳。
也因此,普通人对桑河城和皇城趋之若鹜,追求这两大城带给普通人的安稳和庇护。
只是桑河城税赋也很重,这里的人民日夜劳作,不敢懈怠。
“包子啊,热腾腾的蒸包子咯!”
灰扑扑的青衣青年在包子铺旁停下,身边是一个同样灰扑扑的小少年,少年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琥珀瞳犹如旭日初升下的湖泊,泛着奇异的金光。
他看着比青年要矮半个头,身后却背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包子摊老板听见青衣青年道:“一路向西中途都能走错路,我要的是直直往西,你偏往西南作甚?”
少年不服道:“那太阳都没下山,我哪知道那边是西?你个病秧子,我给你提了一路的木箱你不说句谢谢也就罢了,只是走错几步路你倒还怪上我了?”
青年也就是方长春摁着眉心叹气道:“这事我也就不说了,你路上非说要吃鱼,大冬天的我去哪里给你找鱼,你倒好,跑去人家家里偷人后花园里的鲤鱼烤了吃,要是人家找上门来,我就把你赔给他算了。”
岑雪嗤笑一声:“赔就赔,指不定鹿死谁手呢?”
一个邪祟赔了一个人类,吃亏的能是谁,还不是那个倒霉人类。
方长春一时无话,他从废弃庙宇带走岑雪之后,原想着赶紧将这祖宗的来历给摸清,写完他的生平就给他送走,结果这岑雪一问三不知,既不知自己是何人氏,更不知道家中尚有何人在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又是如何被封到的那个庙宇里。
方长春提笔无言,原以为岑雪是不想投胎诓骗自己,遂掐指一算,结果他发现岑雪并没有说谎,不止岑雪不知道自己是谁,方长春也算不出他是谁。
岑雪二字犹如一道迷雾,灰蒙蒙的看不清过往,也没有未来。
比他木箱里的一窝邪祟还要空白。
方长春都算不出来的事,唯有一种可能,有人用特殊的手段遮蔽了岑雪的过往。
无奈,方长春又不能放任岑雪在外,毕竟看上去再可爱,终究也是一只邪祟。
邪祟,意味着他随时会伤人。
方长春只能带着他一起上路,反正木箱也缺一个背的人,刚刚好自己也省了力。
只是没想到岑雪实在是太能作了,这一路上,他先是带错了路,等到方长春发现时,他们差点出了桑河城,好不容易拐回来了,岑雪突然说自己想吃鱼。
冰天雪地的,方长春上哪去找鱼给他,更何况,一只邪祟吃什么鱼。
岑雪被拒绝之后沉默不语,当晚趁着夜黑风高,打劫了一家路过的别院,将那别院后花园池潭里的鱼捞了一条回来烤,甚至还特别慷慨分了方长春一半。
当方长春咬下一口烤焦的鱼肉,随口问了一句:“这鱼哪来的?”
岑雪笑嘻嘻地指了指身后看上去就富贵华丽的别院道:“从这来的,我全捞上来放石头上,精挑细选出这条最好看的。”
方长春:······
他连夜带着岑雪就上路了,生怕一觉醒来发现后花园的鲤鱼全死光了的屋主出来跟他拼命。
毕竟要钱没有,要命也只有方长春这一条。
岑雪没办法再死了。
岑雪不以为意,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包子流口水道:“我要吃这个,你给我买。”
方长春抽了抽嘴角,最后从怀中掏出几块铜板买了两个包子。
岑雪不怕烫的立刻咬了一口然后问:“不过,你一棵深山老树,哪来的钱啊?”
方长春等包子凉一些再吃,闻言道:“在你身后背的那群仁兄身上摸的。”
一老奶奶推着辆装满萝卜的车,一时之间没刹住力,就要直直地撞上方长春,好在最后时刻被岑雪一脚踹开,车翻了,老奶奶也差点翻了。
好在方长春用手撑住了她,才没让她这把老骨头摔地上去。
白花花的萝卜砸了满地,老奶奶连谢谢都没来得及对方长春讲,就趴在地上捡起萝卜来,方长春见状也帮忙捡。
岑雪本抱着胸站一起,大概是见方长春蹲下身认真捡着萝卜,自己这个抬脚踹的却站一旁,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蹲下身子帮忙捡起来。
恰此时,几名家丁从不远处走来,他们漫不尽心地踩踏萝卜,边走边大声喊着:“昨日傍晚,有贼子潜入我家老爷城郊别院,残忍杀害了池子里的锦鲤,我家老爷心情不好,在这条街上摆摊的,这个月租金翻倍!”
“怎么就翻倍了呢?原本的租金我也是勉强才交得起的?”
“大人啊,您能不能和贾老爷求求情,这要怨得怨那杀锦鲤的贼人啊,怎么能···磋磨我们呢?”
“大人,我家几口人还指着我这个月的钱吃饭呢,能不能宽容些?”
家丁在众人的包围下粗暴挥手,将最近的求情摊贩推远,粗着嗓子道:“莫在这跟我说这些,这是我家老爷的决定,你们要是交不起或者不想交,换个地方摆摊便是了。”
被推远的摊贩苦着脸道:“这东西二街,东街需过城主审核,大多都是有钱有势的商铺,唯有这西街能收容我们摆摊,换个地方摆···我们又能去哪呢?”
家丁摆摆手,一副不与摊贩多言的模样,他将告示贴上告示板,接着仰着头,带着一群手下大摇大摆走了。
只留下摊贩的唏嘘声。
“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西街的地契都是贾老爷的,我们又能如何呢?”
“都怪那该死的杀鱼贼人,好好的去作践那些鱼做什么,有本事进别院,不如干脆将那贾老爷杀了算了。”
杀鱼贼人岑雪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勉强算是共犯的方长春也幽幽叹了口气,明白今日这些人的祸难都是因为自己和身边这只想吃鱼的邪祟。
方长春隐在人堆里问:“桑河城城主最大,贸然增租金,城主也允许的吗?”
四周沉寂,不知道是谁先打破了僵局,一声叹息过后道:“名满天下的付真人付城主又怎么样,那都是在外头的名声,实际上和贾老爷这些人上人有什么区别呢?”
方长春有些疑惑问:“付城主不是还收留了那些难民嘛,如此善举,应当不会对这种事视而不见。”
老奶奶将最后一个萝卜放上车,瘦削的手抬起车就要走,边走边小声道:“那是为了修通天楼。”
她语气悲伤,似乎有无尽的叹息,方长春正要追着问什么通天楼,老奶奶却已经推着车在人群之中消失了。
方长春只好抓过一个路人问:“劳驾,请问什么是通天楼?”
那人头也不抬边往前走边甩着袖子道:“北郊最大的那栋,还在修呢,你找个高点的地方就能看见了,简直倚天拔地,啧,就因为这破楼,今年的税足足又多了一倍。”
方长春站上屋瓦,抬头望向北边,一栋高耸的楼宇伫立,日光照耀在楼宇的雕栏玉砌之上,泛着波光粼粼的金光,四周架着修建用的木架,细细麻麻的小人穿梭在木架之间,就是通天楼。
桑河城百姓承载了巨额赋税得来的通天楼。
岑雪做邪祟已然很久了,他不知道赋税意味着什么,他常年被封在封闭的神庙内,每两年迎来一批送死的祭祀品,来不及和他们寒暄便见他们丧命。
他只知道方长春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为什么呢,他是邪祟所以无法共情人类,可方长春也只是一株深山里出来的树,他为什么看上去快要哭了呢?
方长春抹了一把眼睛,拽着岑雪下了破败的屋瓦,找到了一户卖鱼人,从他手中买了几尾红鲤,虽然看着没有昨晚吃的品相好,但却是方长春花光积蓄能买到的最佳。
岑雪问:“你是要给我做鱼吃吗?”
方长春摇头,抬腿往昨夜别院的方向走。
“去把鱼还了,我们犯下的因,缘何让他人承受这个果。”
方长春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岑雪听不懂。
虽然听不懂,但岑雪知道一件事,邪祟做事邪祟当,有本事冲他去,心情不好找他算账便是了。
磋磨他人算怎么回事?
方长春要去还鱼,而岑雪,自然要去做邪祟肯定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