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经过别院时,夜色朦胧,方长春并没有怎么看见这别院的模样,如今白天再来,才发现这别院大得惊人,他翻墙进去绕了半天,始终没找到岑雪说的花园池潭,本想问问岑雪,转头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岑雪背着一箱的邪祟去哪了。
眼见怀中水缸里的鱼迟迟寻不到归处,方长春难免有些急躁起来,正此时,一队家丁从回廊处提着灯笼疾跑,步伐匆匆,仿佛有什么要紧事。
方长春闪身避进一处幽香小屋,屋内门窗紧闭,幽暗异常,待家丁的身影消失,一口气还没松完,怀中的红鱼一个跳跃,在空中一个扑腾,甩了方长春一身水的同时,掉在了一片红绸之上。
屋内实在是太暗了,透过门窗的缝隙,方长春只能隐约认出这是一片红绸,他弯腰捡鱼时却听头上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接着红绸被抽开,鱼儿滚到地板上,滑出一道水渍。
“那池子里养的是上等的红锦鲤,是贾老爷千里迢迢从南安城托人运过来的,不是你在街上随便买的几尾红鱼可以替代的。”
方长春看见一个朦胧的女子身影,她用红绸裹着全身,整个人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原来鱼砸落的红绸是她身上的衣物。
屋子里有一股沁人心扉的暗香,方长春从来没有闻过这个味道,只是明明是极香之味,在他闻来却有些头疼。
方长春抱紧怀中的红鱼道:“我分不住这两者的区别,但若实在无法替代,我愿意赚钱还,只求他不要迁怒旁人。”
“呵呵。”女子轻笑道:“还是个天真的小贼,那池中的锦鲤每一尾都价值千金,又岂是你能还得起的。”
“世道就是如此,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还是快走吧,就算你真赔了他那些破鱼,他也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其他人。”
方长春朝贵妃榻的方向行了个礼,忽然道:“冒昧请问姑娘,这屋子里的异香···是从何处来的?”
女子不答,室内一片沉寂,仿佛只有方长春一人,他恍惚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只是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几声惊惧的呼喊,方长春匆匆朝贵妃榻上的女子告别,而后推门而出,在合上门扉时候,余光瞥到门缝光亮处照射着贵妃榻上女子的下肢,只见那里软绵绵的,仿佛只有布料,而没有腿部。
方长春想到刚刚身影挪动时,确实没有听见脚步声,他以为是女子脚轻,如今看来,这女子却是一个残疾之人。
但残疾之人如何挪动自己的身躯?
不远处的呼喊声还在持续,方长春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是合上门,望见门扉上晃动的木牌,小小的木牌上刻着甄红二字,或许是屋主的名讳。
这贾老爷真奇怪,自己姓贾,别院里养了个女人,却姓甄。
方长春循着叫喊声一路前行,在中途遇见了岑雪说的花园,果然在石头上看见了已经晒成鱼干的鱼尸,贾老爷估计真的很喜欢这些鱼,哪怕是死成干了也不舍得扔掉,方长春有些心虚地将它们推远一些,毕竟昨日他也咬了几口它们的同族尝到了味道。
方长春将怀里的红鱼倒进池子里,看着几尾红鱼在池底畅游,红色的尾翼拨弄水花,他又对比了一下岸上的鱼,私觉得没什么差别,就算有也很细微,反正树是看不出来的。
“希望他能没那么生气。”
方长春轻喃,而后去了呼喊声的地方,那是一个正厅,府里的家丁和奴仆都齐聚于正厅前的庭院,最打头的几个扶着一个浑身富贵的微胖男子。
方长春猜就是那传说中的贾老爷。
正厅的门头之上挂着几颗迎风摇晃的人头,头发蓬乱,面色青白,偶尔还因为隔壁的头发打到自己而龇牙咧嘴,看上去恐怖非常。
方长春却只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他在月黑风高,邪祟将成之时,一手沙一手土亲自从本体底下挖出来,背了一路又接到岑雪这只小邪祟手中继续背着的各位人头兄吗?
方长春将手底下的柱子掐出两个手印来,他就知道岑雪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必定要作妖,他重重一拍,差点将上好木头做成的柱子拍裂。
方长春正要冲出去将那门上挂着的各位仁兄放下来,却听正厅里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就是老子吃了你的鱼,怎么?你有意见?”
是岑雪的声音,少年音清亮,虽刻意压低又带着森然,但方长春还是一瞬间就认出来始作俑者的声音。
庭院的贾老爷腿软到始终没站起来,他拽了拽身旁的家丁大喊着:“我养的那群废物修士呢?邪祟都打上家门了,他们还不出现,是等着看他们的衣食父母我去死吗?”
方长春暗道不好,就要越出回廊,打算制止,怕那群修士伤到岑雪,岑雪虽然在阵法当了十年的阵眼,也是一只邪祟,但方长春从未见过岑雪有什么特殊的自保能力,无非就是说话难听了点,身子比正常人轻盈了点,又冷了点。
冬天碰着是怪冷的,但是夏天应该挺舒服的。
方长春生怕岑雪打不过那群修士。
只是还没走出,便见不远处飞来一道剑光,寒剑直直削断门上系着头颅的绳索,几位仁兄啊呜啊呜几声坠落在地面,接着往里一滚,像那个受了委屈找家长告状的小孩,在厅里呜呜咽咽着。
岑雪大概懒得听他们呜咽,不过一会那声音便消失了。
剑的主人大踏步从庭外走来,生得宽面仁厚,身后跟着几个小童,路过贾老爷时拱手一拜问好道:“贾老爷,听闻正厅出事了,我恰在屋内闭目打坐,未曾及时感应到府内出了此等大事,幸赶来也不算太晚。”
贾老爷收起在家丁面前作威作福的模样,摸了一把下巴处的短胡道:“这是哪的话,谁也不知道哪来的邪祟这么嚣张,夺了我的鱼还敢再上门来威胁我,是真不把长居我这府上的李修士放在眼里。”
李修士眼眸微眯,宽厚的国字脸闪过几分正气,他念诀收回门上的寒剑,而后对着正厅里的岑雪道:“无知邪祟,这也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今日我便收了你,叫你有来无回。”
他提着剑就要往里走,刚走没两步,便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背着大木箱从正厅内走出来,一双潋滟的琥珀瞳盯着他看了一会嗤笑道:“废材修士,这么大口气说要收了我?瞧着灵力比赵怀还不如,他可连只破老虎都打不过。”
赵怀无故中枪。
方长春想,或许岑雪出来至今见过的人修就赵怀一个,于是就不自觉以他为标准来衡量其他的人修。
方长春忍不住又想,岑雪见过的妖修也就他一个,那么往后岑雪有缘见到了其他妖修,会以他为标准衡量其他妖修的实力吗?
那时岑雪会说什么吗?
瞧着灵力还不如那株快死了的树,起码他还能灭灭朱雀的火。
嗯,这确实像是岑雪会说的话。
“狂妄小儿!”
李修士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狂妄的邪祟,气得脸发红,提剑就要朝岑雪劈去,方长春正要闪身出去,却见岑雪矮身躲开同时将身后的木箱打开,一颗人头咬上寒剑,嘎嘣嘎嘣几口将剑刃咬出了一个缺口。
在此之前,方长春从未想过自己身后背着的仁兄们有这等用法。
他也是学会了。
李修士的脸瞬间由红变成了青,再紫,青紫交加,胸膛不断起伏,似乎气到了极致,又似乎有些纳闷,为何自己的佩剑被一只邪祟轻而易举地咬断。
其实也没有轻而易举,木箱里的仁兄表示,他还是很努力咬了很多口才咬断的,只是李修士这人才可能觉得自己的剑十分坚毅,所以没有及时抽回去,所以给了仁兄机会咬断了。
岑雪看着剑刃上的缺口捧腹大笑起来道:“普天之下被邪祟咬断了佩剑,传出去你应该会是天下第一人吧!!”
“天下第一丢人!”
说着他像摸狗一样摸了摸立功的仁兄,仁兄用脖子踩着底下的其他兄弟姐妹,毛茸茸的头在岑雪手中乖巧的蹭了蹭,俨然一副乐意给岑雪当狗的模样。
方长春几乎认不出来,这是在他身后背了一个月,每天老实得像又死了一遍的各位仁兄们。
邪祟们表示,倘若你拥有一个随时把你拽出来反反复复晒太阳,把你晒得死去活来的恶魔,再遇见一个只是偶尔凶凶你,最多吃了你但至少给个痛快,甚至是能共情你被晒太阳的同类时,你也会在这个同类手里乖得像只狗。
何况跟着这个同类,你偶尔还能干一些吓吓人类,给予人类小惊喜的事,简直不要太放飞自我,邪祟不吓人算哪门子邪祟。
邪祟只是一个人死了之后变坏了,就像食物一样异变了,但并不是变傻了。
望周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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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示假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