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顶着宿醉醒来,唯有朱锦头痛欲裂,大呼明观带来的酒太烈了,直说要休息一整日,便托徐筠今日替她招待明观,今晚亲自下厨请舒宁过来一同再叙。
徐筠带着明观去给魏敏请了安,二人就出府在京里转悠了起来。
明观带徐筠去京中的歇脚处看了看自家的伙计,徐筠瞧着明观手底下的人有男有女,对明观都极为尊敬又不失热络,看到徐筠也是大大方方行着江湖人的礼数。明观还想多待些日子,便说让他们备好了镖局里要的东西也给自家买点京里的新鲜东西当年货,全由镖局买单。大家纷纷谢谢大当家的。
转出门来,徐筠打趣明观:“明师姐这大当家着实霸气。”
二人逛着逛着看到了一座外观破旧的府邸,一群人正在修缮清理,徐筠认出来是宫里的人,再看看四周,想起来了。明观问她:“怎么了?”
徐筠把明观带到街角的茶摊坐下,招呼茶摊的大娘要了壶茶,坐下与她说:“那是清宁长公主在京中的府邸。”
“清宁长公主?和魏师妹…不…舒宁长公主一辈的吗?”
徐筠点点头:“也是唯一一位和亲联姻的长公主,估计是要和驸马归朝来京了,宫里才派人来修缮的。”
喝过茶,二人就逛去了市集,明观来京不多,看到的东西都挺新鲜,就买了好多,徐筠熟稔地帮她打点,让人送到大长公主府观澜院去,明观也由着她安排。
朱锦睡醒后神清气爽,忽觉明观带来的酒虽烈,但身上气血都通了,做饭炒菜都有劲了。张罗着在小厨房里就要大展拳脚,让绘星去把舒宁请来今晚一聚。
舒宁恰好从崇文阁回到家门口,心中憋气一听说明师姐来了,马车都不下了,拽上绘星就直奔朱锦处。
舒宁风风火火都来到观澜院的小厨房,抄起一棵木柴就忘灶底下捅,不顾身上的新制的缎面宫装就拉起风箱来。朱锦一边炖着汤一边看着油锅炸小黄鱼,还得顾着问她:“怎么了姑奶奶谁惹你了?”
舒宁气冲冲地开口道:“清宁要携夫婿归朝觐见,这是她下嫁北羯那么多年第一次回来,我们几个合计着她原先那座公主府多年未住,又破又小的,就跟皇兄说另找一处更好更大的院子给她做这次回京暂住的公主府。皇兄不肯,说是和前朝不好交代,那左不过还不是银子的事,我们又说从我们自己的私库里出,用不着户部和宫里的钱。可他还是不肯,我一打听是容相上书说只是归朝小住,不必大费周章。给我气的,要是你不叫我来,我都回家砸东西了。”
“你省着点儿东西吧,还想从私库里掏钱给清宁,你可就别砸了。已经报到宫里何时到京了吗?”
“报了,按她们的速度,下个月初就能到了,希望能在京里多待些时日,至少过个年吧。很多年…没有见到清宁姐姐了。”舒宁提到多年未见的清宁,气焰消了,面上染上几分颓然。
朱锦看着她这样,心中想着清宁嫁去北羯多年,虽是王妃之尊,可塞外哪里比得了京中,便给舒宁出主意:“不如你去找皇后娘娘说说?用你们自己私库的钱,外朝能拦一次,总不好再拦吧。”
“行,我再想想办法。”
傍晚时分,徐明二人回到公主府,遇上曹氏正好在帮她们核对商户送来的东西,明观有些歉意:“麻烦嫂子了,我这一买起来就收不住。”
“无妨无妨,我现下无事,帮你们看看,有些商户我也熟,好打交道。”
明观知道朱家的人都好相处,便也聊起了买的东西,还说有的是给女儿备,还有一些从蜀州带来的特产,除了送给府中的,还有给几位姑娘的准备一起送去临云阁。曹氏一听就来劲了,盘算着年底了,是得备点东西给孩子们,便说让明观等等,由府里一起送过去。
回到观澜院,徐筠和明观看见舒宁一个金枝玉叶和朱锦一个世家贵女忙前忙后,舒宁脸上还沾了灰,二人一下不知道该先行礼问安好还是提醒她俩去洗把脸。
舒宁一把拉过她俩,兴高采烈地说:“明师姐可还认得我吗?也好久不见徐师姐了。可惜白师姐和楚师姐去办事了,要不然明师姐也能见到她们俩。“白楚二人就是当时陪同朱锦母女上临云阁的另外两位女卫,不巧,被魏敏派出去办事了。
一听到舒宁称呼师姐,二人便知不用给她行礼了,阁中的规矩,一向只论师徒和师姐妹,不看身份。
朱锦招呼大家坐下说:“你们将就着吃吧,我也就能弄出这些了。”
明观看着一桌子,虫草花炖鸡汤、东坡肉、烧茄子、梅香清蒸鱼、葱烩河虾,还有几只大闸蟹,忙说:“够了够了,你也太忙活了。”
“这虾蟹是我在学生家里买了托他们紧着送来的,秋天的蟹也就这最后一波了,估计不太肥了,明师姐你一会儿吃吃看。”
舒宁洗完脸回来,说:“明师姐你别客气,咱们这现在就数你最大,我们做师妹的忙活点也没什么。”
四人相谈甚欢,突然有人来报,宫里头云莺姑姑来了,说有事要见长公主和二小姐,徐明两个刚想说退下避开,被朱锦摁住,舒宁也没管,只说让人进来。朱锦知道云莺顶多来传点旨意什么的,不会有什么秘密。
云莺是来请舒宁明日同惟宁、鸳宁和朱锦一起进宫商量清宁长公主归朝事宜。
要么说慕兰卿和朱锦从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朱锦当即明了,慕兰卿大概是想绕过前朝给清宁重新安置公主府的事了。
云莺走后,舒宁或是今日气堵或是酒意上涌,带着哭腔说:“我就知道,皇嫂她还是念着清宁姐姐的。”
朱锦搭上舒宁的肩膀安慰她,明观白日里听徐筠说过了——先皇暮年,北羯算着皇帝年迈、未立储君,举兵进犯边境,慕老将军带兵死战一场,拼死守住六峰关,两边都没占到便宜。北羯提出议和,愿意退兵回塞外,但要封王还要天子嫡亲公主下嫁。朝中文武两派吵了起来,文臣巴不得赶紧答应议和,城池未失还能建立姻亲关系;武将想着杀出六峰关,直捣北羯老巢,斩草除根方是上策,天下安宁岂能由一弱女子承担。
过程如何徐筠不可知,只知最后先皇应允所请,清宁公主受封超品公主,携倾城嫁妆远赴北羯和亲,北羯可汗受封北羯王,领一品衔。大兴开朝以来只有两位超品公主,一位是和亲的清宁,另一位就是魏敏。
舒宁继续说:“当年我也知道父皇舍不得,前面好几位姐姐都夭折了,清宁姐姐是他第一个健康长大的女儿,后来才有了我们几个,父皇还是最疼她。可是,可还是把清宁姐姐嫁了出去,当时只有她适龄待嫁。那些朝臣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可铺张浪费,可是朝中多的是铺张浪费的人家,若无边关苦战的儿郎和清宁姐姐当年舍身和亲,哪来今日他们的铺张浪费。更何况,从我们自己的私库里出,碍着他们什么了。”
明观有感而发:“塞外那地方如此苦寒,我只走过一趟去六峰关内一个边商镇子的镖,都觉得那地方苦,更何况六峰关外百里的北羯,纵使长公主在那有王妃之尊,也好不到哪去。”
徐筠点头同意,朱锦听着明观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也点点头。
苏与何来接时,舒宁已经醉了,正扯着明观和徐筠撒酒疯。苏与何好不容易揽过自家妻子,还不忘跟徐明二人问好:“让两位师姐见笑了,她喝了酒就闹腾。”二人连说无事。
过了几日,曹氏、朱锦和明观正在观澜院数着要送上临云阁的东西,来人报容家二爷送东西来说烦请世子夫人一齐送过去。朱锦疑惑,先前已经送过来一批了啊,见到容家的人才晓得,是钟氏备给大小姐二小姐和朱缃的,容玉衡知道明观在这,又知道了明舒华也在临云阁,又备了一份给明舒华。
明观直呼客气不用了,朱锦悉数收下,和她说:“他当爹的给女儿同学买些东西也无碍,明师姐别嫌弃。”
明观见推辞不过,连说感谢:“哪里会嫌弃,大长公主和世子夫人已经备了不少,再加上这些,真是受之有愧啊,只怕我家那丫头要乐坏了。”
朱锦心思一动,又跟明观说:“明师姐要是真觉得受之有愧啊,不如去我们学堂给学生们讲讲这些年走镖走南闯北的故事,让她们也长长见识。”
曹氏听了直说自家姑奶奶算盘打得响,明观也笑说:“难怪当年云师父说你的心机巧过天下的奇异机关,在这等着我呢,好好好我去,这教书先生的俸禄可真不低,还是我赚了。”
三人笑着数好了东西贴好标记,命人装了满满两大车出发送去落璞山了。
第二日,明观如约而来,用了杂学课的时间,讲了自己回家接管镖局以来走南闯北的亲身经历,听得姑娘们意犹未尽,尤其是关月,课后拉着明观说让她多留些时日多讲些故事。
同一日,中宫发出令谕,皇城内东边一处宅子作清宁长公主此次归京之用,一应修缮打理事宜由中宫负责,请托惟宁长公主在宫外全权负责,一应费用皆由皇后私库所出。
宫里宫外都知道,说是由皇后私库出钱,实则在京的三位长公主争着要出钱,怕是都轮不到皇后娘娘,中宫令谕不过是为了堵朝臣的口。
堵住了朝臣的口,却没堵住小容妃的口。大公主出嫁后,她恢复了从前那股子跋扈劲儿,又兼着皇后这令谕拂了容相爷的面儿,她攒着劲儿要找皇后麻烦。
令谕发出的第二天,大家到皇后宫里请安。
小容妃抚着袖口的花纹说:“皇后娘娘对清宁长公主真好啊,听说那新宅子又大又好,又靠近宫城。”
在座的都听得出她阴阳怪气,都等着皇后如何回击她,这些戏码也看了多年了。
慕兰卿说:“妹妹倒是提醒我了,云芷,去库房把那座关公像和那对儿白玉大雁送去清宁长公主府,跟惟宁长公主说关公像做镇宅用,白玉大雁就摆寝阁里。”云芷领命而去。
小容妃见慕兰卿没接招,接着说:“娘娘库房里定有许多好东西,什么时候让咱们姐妹见见,也见见中宫的世面。”
慕兰卿盯了她一会儿才说:“本宫库房里有多少都是当年家中陪嫁和多年皇家所赐,一丝一物都记录在册,妹妹想看,就看册子好了,何必劳驾妹妹动身去库房走一遭。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是家中陪嫁还是进宫后所得,都是皇家恩赐,此番给清宁长公主和驸马修缮打理也是花在了皇家里。”
说完,云莺捧着慕兰卿的私库册子就来了奉在小容妃跟前,慕兰卿说:“姐妹们想看就看看,要有喜欢的也挑去。”
一下子把小容妃架在那儿了,满宫的嫔妃都看着她和那册子,看她如何应对。坐在小容妃下首的云妃看热闹不嫌事大,伸手接过来翻开到最新一页,指着说:“要么说咱们皇后娘娘私库珍贵呢,不到大事儿都不动。在这次清宁长公主前就为大公主和大皇子开过库房了。啧啧啧,皇后娘娘真舍得,南边儿进贡来的两大盒珍珠都给了大公主,还有一套红宝石缠金丝头面。西边儿来的那套顶好的翡翠头面给了大皇子妃。还有一座青玉送子观音也给了大皇子府。”
云妃数得越多,小容妃脸越红。
云妃看完还说:“等臣妾的孩儿成婚,可不担心皇后娘娘吝啬了。”
慕兰卿笑说:“等三皇子和三公主议婚的时候,怕是我的都比不过南境外祖家送过来的。”
“没事儿,臣妾不挑,有就好了。”云妃说完又把册子递到小容妃面前让她看,小容妃躲不开又不敢看。
谦妃听到送子观音脑门儿跳了一下,看向慕兰卿问:“娘娘,这送子观音可是老夫人当年去灵隐寺求的那座?”
慕兰卿说:“是,就是那座。”当年慕兰卿入主中宫久时未孕,慕老夫人心疼女儿,不远千里赶去灵隐寺求得送子观音。
谦妃大惊,忙起身行礼:“臣妾今日才知娘娘如此厚礼,臣妾代大皇子大皇子妃谢过皇后娘娘。”
“谦妃见外了,孩子们叫一声母后,多厚的礼都是应该的。泽儿是本朝第一位成婚的皇子,盼他婚姻顺遂和美,多子多福,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
那头云妃把册子搁回云莺手中,她历来看不惯小容妃嚣张跋扈,每回小容妃生事,她都忍不住说几句。
慕兰卿看着云莺捧着册子回到她身旁,端起中宫的架子说:“唉,本宫也是想着清宁长公主多年未回京,此番带夫婿儿女回来,哪能委屈了这远道而来的一大家子。这民间家里头的姑奶奶回娘家,也都好好招待,生怕姑爷以为家中不待见姑奶奶还是瞧不起亲家呢。”
大家称赞皇后贤惠,闲话一番也都散了。
没半天这事儿就传了出去,慕老夫人当即就把房契地契送进了宫,这下大家才知道那宅子是慕老夫人的陪嫁,慕兰卿嫁入宫中时也加进了她的嫁妆里,只是在宫中要宅子无用,就把房契地契还留在母亲手里,近日清宁归京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宅子。
不止慕家,魏敏派人快马进宫求见圣上,说和清宁长公主同为超品公主,现在那新宅子还不如她自家住的大,她家驸马只是国公,人清宁的驸马可使北羯王啊。这宅子都能被挑刺,那她可是没脸住公主府了,正拾掇东西搬去定国公府,把公主府退回宫里处置吧。
吓得魏寅赶紧派出高福去安抚魏敏,这是哪的话啊,姑母这是您家您要搬去哪,搬回宫里吗?您这一大家子宫里住不下啊。
还有好些勋爵家的夫人们也说,皇后娘娘父家母家几代人征战沙场给皇后娘娘挣下的嫁妆想怎么用轮得到她一个妃妾说什么,再说了又没花去别处,花给皇家自己人,又没少了她家大公主的。还有武将家的说小容妃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家闺女安享京中富贵,怎么不想想若是当年没有慕家带兵鏖战和清宁长公主远嫁和亲,哪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就她家闺女是公主,清宁长公主就不是公主了?
街头巷尾也议论开了,要是北羯王来住了原先那又破又小的,还以为咱大兴朝不重视嫁给他的公主,连带着不重视他一家子,再跟我们开仗可怎么办啊,敢情不是你们容家容相爷上前线啊。
一时之间物议非非,容家陷进了舆论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