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话音刚落,二娘身子一软,晕栽过去,客栈乱成一团,住客纷纷打开窗户看热闹,街坊邻居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是谁大声说了句:
“这小妹的亲事还能成吗?”
听到这句话,众人向着客栈后院的屋子看去,几个常串门的婆娘对着屋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混乱之际,水云的奶妈,家里都称呼她赵妈妈,冲出来轰赶着人群,还要里正做主,里正这才反应过来,把看热闹的街坊都轰了出去。
待人群散了,赵妈妈和小妹一起将二娘抬回屋子,看她眼眶的泪扑簌簌往下掉,手上却没停,一直在照顾二娘,心中好不忍。
赵妈妈走到小妹身后,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牙关咬得紧紧的二娘,额头沁出密密的细汗。小妹手抖得厉害,一边擦拭二娘额头的汗,一边轻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唤着:
“娘......娘快醒醒......娘......”
“小妹......”赵妈妈轻轻拽了拽小妹的袖子。
“赵妈妈......”小妹回过头看清是赵妈妈,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到赵妈妈怀里大声哭起来。
“没事没事......好孩子,哭吧,哭够了咱们再说正事。”赵妈妈心疼得轻抚小妹的头顶,今早刚给小妹梳了溜光的小发髻,此刻早已散乱。
“呜呜呜......正事?什么正事?”小妹向来有分寸,即使伤心,也听到赵妈妈的话异常郑重,她抽噎着问赵妈妈。
赵妈妈吸了口气,抬了抬眉毛,坐到小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
“小妹,我来你家也有半年了吧,你虽平时不怎么言语,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个心思深沉的孩子,说起来我不该多管闲事,当初和你二娘说好,孩子周岁后我就回去,可现在家里成这样,我......小妹,你别怪我多嘴。”赵妈妈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赵妈妈,您说吧,您是个心善的,我知道。”小妹止住了眼泪,只是还不由得抽噎。
赵妈妈扭头看着窗外,缓缓地说起:
“我还记得那日,我大嫂刚出月子,正巧赶上京城兵乱刚散,不让开门做生意,还有了宵禁,大哥和我男人没个进项,一家人把吃食都给我和大嫂,即便如此还是饿得面黄肌瘦活不下去了,侄儿饿的吃不上奶,婆婆哭喊着说全家吊死算了。”
听到赵妈妈说这些,小妹瞪大了眼睛,去年京城有乱子,她也只是听婶娘说过两句,那段时间流民多的吓人,她现在记忆犹新。
“后来你二娘就来了,拿出一两银子问我和大嫂谁能当个奶妈,一年后回来,”赵妈妈的眼中也氤氲起来,“那可是一两银子啊,婆婆当时就答应了,二娘说最快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就得到宋家庄,那便是我最合适了,后来你生完第三天我便来了,那时候我也刚出月子......”
赵妈妈说着想起自己的孩子,只奶了一个月便丢给了大嫂,说起来,现在应该长得比水云还大些。
“赵妈妈,您想孩子了吧,过段时间您就回吧......”
“不!小妹,我现在不能走!”赵妈妈紧紧抓着小妹的手,“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小妹被赵妈妈问得脑子空白,耳朵也鸣响起来。
“我?我能做什么......爹......叔父已经......”小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回头看看依然昏迷的二娘,小妹心中一凉,顿觉凄凉。
“小妹!”赵妈妈大喊了小妹一声,小妹惊得一跳,“孩子啊......你年岁尚小,我知道你六神无主,可你得打起精神,赵妈妈多句嘴你愿意听吗?”
小妹惊恐地抓住赵妈妈衣袖:“您说,我听。”
“今日那里正来传信,我看他那人也还算可靠,平日你叔婶做客栈生意免不得也得打点他,干脆,你写封信求里正送去你家中,你爹是大哥,能给你叔婶做主的,也免得有人趁机打你的主意!”
赵妈妈语罢,小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接着醒悟过来,赵妈妈说得对,得赶紧告诉爹娘。她留赵妈妈照顾二娘,自己去一旁急急写起信来。
小妹从小和哥哥们一起上书房,虽不会做文章,写字认账不成问题,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小妹心中一酸,手抖得更厉害,好歹在信里写明了前因后果。
写好信小妹正要出门,又把脚收了回来,转身对赵妈妈说:
“妈妈,您替我走一趟吧,我......”
赵妈妈知她心意,接过信出了门。
小妹回到屋里,坐到二娘的床边,二娘此刻虽不再咬紧牙,却开始胡言乱语,呢喃不清。小妹心如刀绞般的痛,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此时道长还在,兴许能给她出个主意,可当初给道长填了太多麻烦,怎么好再......小妹扭头看看桌子上的纸笔,心中犹豫要不要再写一封信,默虚山......
“好了。”赵妈妈疾步走进屋,“里正刚走不远,果然我刚说,他便一口答应马上让人送信过去,想来你家平日关系打点的好,那里正很是同情,你且安心把二娘照顾好,这两日就让厨子和伙计们回去吧,关了店等等信儿。”
二人勉强给二娘喂了几口水,一个到后院一个去客房,小妹磕磕巴巴说了大意,赵妈妈倒是利索,只对住客说东家下世,老板娘累到了身子,且缓三五天再开门,这几日不便待客。
打发走了人,小妹和赵妈妈麻利得把客栈门窗关好,门外挂上了歇业木牌,把后院打扫清利,又点出了瓜果菜肉和粮食,即便半个月不出门也够了。
两人忙忙碌碌,其中还要照顾二娘和水云,不知不觉到了天黑。
二娘大大出了一身汗,小妹和赵妈妈才给她换好了衣服,赵妈妈对小妹说道:
“你先回屋子和孩子一起睡会儿吧,等喂奶时候我再过去,你过来替我,凑合几日你爹娘来了就好了。”
“哎。”小妹应了一声出了门,自己和孩子的屋子就在后边。
刚出屋子听到客栈大门有敲门声,小妹犹豫了一下,没想惊动赵妈妈,自己走到门前,手抬起又收了回去,隔着门板问:
“谁?”
门外是一男子,急急说道:“老板?老板娘?哦,是小妹吧!我是伙计何善啊。”
小妹听出了他的声音,确实是客栈的伙计,因有把子力气在客栈常做粗活。
“我是小妹,你......”
“小妹,你快和老板娘说一声,拿个主意吧,我偷听到里正和人私下商定,要吞占了你家客栈,说老板反正都死了,没人经营,你们女人家又不好抛头露面做生意......哎你们是不是托里正送信?”
小妹听了何善的话一时呆愣住,只傻傻答道:“是啊。”
“哎呀!怎么能托他送信,老板在的时候就没少被他坑,他早把那信烧了,我看的真真儿的,你们快拿个主意吧!”
小妹心里一急想要当面问清,手搭到门栓上,不知怎的,脑中闪过道长肃穆的眉眼,手像被蛰一般赶紧收回来,定了定神与何善说道:
“好,我与赵妈妈商量商量。”
“哦......赵妈妈还在啊,那便好,我先回去了,被里正发现非打死我。”
小妹从门缝看到有影子闪过,知是何善离开了,她还怔怔站在原地。
拿主意,拿什么主意,她如今唯一可以依靠便是爹娘,可信送不去爹娘那里谁能帮她拿主意......
“噔噔噔!”
小妹站在门前愣了好久,突然又响起敲门声,她被吓得后退一步,不敢作声。
门外有低低说话声,听上去不止一个人。
“再敲。”
“都挂了歇业牌子,算了吧。”
“敲,天这么黑,进京路还远着呢,难道睡野地。”
“噔噔噔!”
小妹听门外说话声似乎有女子,放松了些,但依旧不打算开门。
“我......我家客栈不便开门,请另寻他处吧。”小妹觉着自己的衣领都被汗浸湿了。
“姑娘,我们一路走来没遇着客栈,现下天黑了,不敢走夜路,你好歹让我歇一宿,明天一早我们就进京了。”门外的男子语气恳切,然而小妹还是不打算开门。
“姑娘?”
小妹的两个手拧在一起,她于心不忍,但外面是不是歹人谁说得准。
“姑娘,要么你让我老婆进客栈睡一晚行吗?我在外头马车上凑合一宿,她刚出月子,不敢受风寒。”
小妹一听有刚出月子的妇人,低低惊呼一声:“呀!怎么刚出月子就出远门。”说着手搭到了门栓上。
“小妹!”身后一声低呵让小妹一惊,猛地收回手,回头一看,原来是赵妈妈出门来了。
“是谁?这个节骨眼可别让外人进来。”赵妈妈几步都到小妹身边,压着声问。
小妹也压着声,告诉了赵妈妈门外的情形。
赵妈妈听到有妇人,又是刚生产完,也动了恻隐之心。两人相顾无言,赵妈妈忽然想起二娘说过一件事。
“二娘说这客栈当初有个马厩,后来改成小客房了,因为有味道总也打扫不净所以没给人住过,而且这屋子前后都有门栓,咱们从院子锁了后门她进不来,咱们先去打扫打扫,他们乐意就住这个屋子,不乐意就算了吧。”
小妹一听可行,既可解了门外住客的急,又能保全她们的平安。小妹隔着门向外面解释清楚,便和赵妈妈去打扫客房。
门外的二人听到有客房可住,自然欣喜,听到小妹脚步走远,那男子回头对妇人说:
“这便是命吧,这老道说的还挺准。”
妇人对男子的话不以为然:
“什么命不命,你是去救你亲外甥的命,刀山火海你也能跨过去,事在人为。”
男子催促妇人进到马车里等着,莫吹风,自己跨坐在马车边回忆着从老家出发时,在城门遇到两个人,其中一人是个风尘仆仆的道士,那道士直勾勾盯着他,在他的马车就要出城门的时候,两步跑过去,一把抓着男子臂膀,没头没脑留下一句:
“进京前路遇客栈,当是入夜时分,敲两次门,若是女子应答,许你入住,则事可成,若男子应答,入住必事败亲亡,需得快快逃命,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