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收拾好了,你们且绕到侧门来,房门已经打开了,住进去自己搭好门栓便是。”
男子的思绪被大门内的声音打断,不是刚才的姑娘,听着年岁要大些。
“好,多谢多谢。”男子利索地驾着马车到了赵妈妈说的地方。
小妹和赵妈妈在院子里,从后门的门缝看到男子带着妇人进了屋子,小妹两只手的手指拧在一起,低声问赵妈妈:“妈妈,要不要给他们做些热饭菜,这妇人......”
“不必了,”赵妈妈知道小妹心肠软,“方才收拾屋子时候,我已经在灶上放了一壶热水,饭菜就算了。”
小妹点点头,她深知家里没有主事的男人,女子还是要首先自保。
“哎,灶上有壶热水,许是店家特意备下的,我给你沏杯热茶,你再擦洗一下,夜里睡得舒坦。”男子将妇人扶到炕边,伸手摸摸炕上竟是热乎的,知道店家有心照顾,泛起一阵感激。
男子动作利索,像是做惯了的。妇人坐在炕边愁眉不展,直到男子端来一杯热茶,才唤她:
“娘子?”
“嗯?哦,相公快歇歇吧,我这身上犯懒,倒劳烦相公了。”
“这是什么话,出门在外两口子自当相互照顾,我难道要拿乔非要娘子照顾,快喝口茶吧。”
这小娘子不再说话,只低头慢慢饮茶。
“娘子,你心中想什么我知道,这一趟进京确实冒险,更不该带着你来......”
“相公也浑说了,你外甥便是我外甥,若真能把他救出来是多大的幸事,姐姐也不会走的不安心......”小娘子说着心中反酸,眼泪悄悄沁出,她抬手拢头发,顺便抹掉眼泪,怕勾起丈夫的伤心,“堂儿才半岁不到,咱们接到手不能饿着孩子,趁我有奶水,用别人也不放心。”
“是啊......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但愿吧......”男子又想起了道长的话,既然是女子应答,又顺利住店,想必事情是能成的吧。
夫妻俩又扯了几句闲话,男子安顿好起身便要出去,炕上的小娘子一着急连忙下地抓着他衣袖:
“干嘛去?”
“和店家说好的,只你住,我去马车上凑合一宿。”
“何必认真,那店家还能来查点不成。”
“不成不成,”男子想起门板后颤抖的女声,“这家店许是遇到了麻烦,不然不会让个小丫头应答,既答应便该做到,再说这屋子看着常年不住人,一会儿的功夫就打扫出来,还烧了热水和炕,那是照顾你体弱,我信守承诺也算报答。”
男子拍了拍妻子的手便出了门,要关门时对妻子又嘱咐道:
“我就在门口马车上,你有事便扣门,我能听到,放心安歇吧,有相公在呢。”
说罢关上了房门,从外面搭上了门栓。小娘子虽心有不舍,最后还是顺从了丈夫的意思,简单梳洗后便躺下睡了。
赵妈妈一直在后门,从门缝她看到了全部,不是她非要当这个“梁上妇人”,实在是东家没有主事的人,小妹又尚年幼,太过心善,她不得不当这个“小人”,好在这夫妇俩不像歹人,也不可大意,赵妈妈离开前又轻轻加了一把门锁,这才放心回屋去。
次日一早,赵妈妈去小屋子后门轻轻扣门问道:
“小娘子,夜里睡的还好吗?”
屋里没动静,赵妈妈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答,她趴在门缝看里面,早已没有人。干脆她打开后门,进屋子一看,果然已经走了,炕上的被褥已然叠放好,其他物件也放回原处。赵妈妈余光撇到炕角有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是二两银子,下面还压着一封信,赵妈妈识不得多少字,拿了银子和信去找小妹。
小妹看着赵妈妈拿来的东西,一愣神,忽得脸红了。
“赵妈妈,咱们......”
“助人需有度,咱们也不便,不该太过为难自己,他们要谢是有心,咱们力所能及已是行善,”赵妈妈知道小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宽慰了两句,“我看二娘昨晚睡得还好,只快天亮时说了几句胡话,我去熬些米粥,吃些东西才好得快。”
说罢,赵妈妈出了屋子去后厨熬粥,小妹坐在二娘的床边,慢慢展开信。
“景和三十四年初夏时节,胞亲突发变故,吾夫妇二人匆忙入京相助,然内人体弱亏虚,艰难到此,恰逢善人留宿,一夜安眠万金难谢,诚愿一生安乐无忧。
杜某人敬谢。”
小妹合上心,默默祝愿夫妇俩得偿所愿,化险为夷。
“唉......”床上的二娘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小敏猛地扭头看去,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迟疑间,二娘已缓缓睁开了眼。
“娘......赵妈妈快来呀!”
“当......当家的......”
小妹眼神一暗,抿嘴不语。
二娘双眼涩痛,缓缓眨了两下,余光撇到身旁的小妹,才扭过头来:
“儿啊......我......你爹他......”
“娘!您醒了就好,咱们都能熬过去......”小妹鼻子一酸,伏在二娘身上大哭起来。
二娘这才想起,当家的遇歹人已死,自己听里正说完便双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这过了多久,可怜小妹一定六神无主,心里该多怕。
“孩子......咳咳......”二娘喉间着火般的痛,小妹赶紧抹了抹脸上泪涕,起身倒了一杯茶。可巧这时赵妈妈赶过来了。
“小妹你喊我?哎呀!”赵妈妈看到二娘已醒,满心的欣喜,又瞥到小妹刚倒了茶,便知二娘要起身。她做到床边慢扶起二娘,小妹将茶杯递到二娘嘴边,如此二娘才喝到了两口茶。
温茶入喉,枯心浸霖,二娘的心智也清醒过来,有气无力问道:“大哥家来人了吗?当家的尸身何处?”
赵妈妈看二娘说的正是自己想的,便一字一句将这一天多里的事告诉了二娘,二娘听到赵妈妈对小妹如此考虑,心中深感慰藉:
“当初我去你家,你大嫂刚出月子,我想着你的月份差不多便选了你,当时还担心你舍不得娃娃,不愿意来,好在你们一家都是疼孩子的,日子过得那样难也没有饿着孩子,你大嫂也乐意帮你奶娃娃,我这才放心......”二娘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一时气倒不过来,闭上眼缓了几口气。
“娘,您歇歇......”小妹心疼二娘身子,出言劝她。
二娘摆摆手,接着对赵妈妈又说道:
“没想到,你来之后,虽知道实情却从不对外人吐露,是个有分寸的,如今我们家中遭此横祸,你非但没有甩袖走人,反而多方思虑保全小妹平安,我真该叩头谢你啊......”
“二娘这是什么话,这便是将我当外人了,我将小妹看作我亲妹子,保全她是应该的,你莫说这生疏的话,不然我真要甩袖了。”赵妈妈装作嗔怪,手却不停地帮二娘顺着气。
“好,不说了,我也当你是一家人,不该说两家话,写信让大哥一家来,你们做的对,咱们便耐心等两天,大哥住的庄子离咱们也就三五日的行程,一家人总得收拾妥当了才能上路。”
“哎,放心吧,你好好养身子,明日我去问问里正,掌柜的......在何处,咱们慢慢来。”赵妈妈说着又扶着二娘的后背让她躺回到床上。
听到赵妈妈说起丈夫,二娘的眼角又沁出了泪。
“娘,这个......怎么办?”小妹拿起手中的银子给二娘看。
“孩子,你施了善心,这银子你自己收着吧,将来出了门子手里也该有些体己。”小妹没想到二娘又说起亲事,可叔父毙命,这亲事还能成吗......
二娘看小妹发愣,以为小妹在想将来,又宽慰她:“莫怕,我和你爹给你攒了嫁妆,你爹娘也给你备了不少,怎么能让我们的小妹受委屈呢。”
小妹看着二娘脸色苍白却仍挤出笑容安慰她,心中像被毒蚁啃咬般刺痛。
“娘!我不嫁了,我不想嫁,咱们娘俩儿一起守着水云过活好不好,娘......”小妹紧抓着二娘的衣袖,仿佛二娘即将离开她似的。
二娘深深提了一口气,缓缓道来:“儿啊,我的孩子,我们从不想逼迫你嫁人,你的亲事本不该由我们做主,当家的也和你爹商量过,若是由你爹娘做主,你倒是能远离是非地,没人知道你遭过横祸,可若你远嫁不得娘家照拂,日后若受欺凌可怎么办,你向来是个性子温善的,身边有亲人是最好不过了,你爹娘那个庄子太过冷僻,且往来行商之人多,我们两家商量许久才定下在宋家庄为你选亲事,这刘家虽是外来的,可夫妇俩憨厚老实,那家儿子也是个温良的性子,我们......我们这才定下......”
二娘想起从来总总,不免又陷入悲痛,小妹不敢再惹二娘伤心,便赶紧应下:
“娘,我听话,我就嫁到娘身边......”
“好孩子,谁能想到当家的突然就......我真怕哪天我也......”
“娘!您别说了,我还等着娘将来给水云说亲事呢。”小妹和赵妈妈看二娘说话心灰意冷,忙打断她,说起水云近日吃奶多,力气也大,逗得二娘露出了些笑颜。
“噔噔噔!”院子里似有敲门声,小妹和赵妈妈互视,赵妈妈以为是小妹爹娘来了,脸上泛出欣喜,却看到小妹紧锁眉头,二人安顿二娘歇息,前后脚出了屋子。
“小妹,难道不是......?”
"赵妈妈,一定不是我爹娘,就算马上离家出发,路上也要三天,再急也不会赶夜路。"小妹忽得想起了之前敲门的小何,便告诉了赵妈妈何善的话。
“有这等事?”赵妈妈听完大惊失色,她看那里正不像奸滑之人,可若真被骗了,这娘俩儿等不到亲人来便会被生吞活剥了。
二人说话见走到大门,门外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噔噔噔!”
“谁呀?”赵妈妈厉声问道。
那敲门声停了一下,安静片刻门外响起何善的声音:“是我,店里的伙计小何,掌柜的.....的尸身我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