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月出正在翻她那本厚厚的笔记,因为要用尺子画很多图,所以纸张要大,本子太贵了,她都买那种很便宜就一大沓的用来糊墙的纸做自己的本,用直尺对折撕开,然后用粗线打孔编上,这就是简易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画了各种衣服版型的裁剪图。
这对于冯月出并不是难事儿,说实话她是个很手巧的人,描龙画凤,纳个鞋底子什么的,从来都不是难事。
李姐终于去了养猪场,苏颖也被安排到红星育儿园了,冯月出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上下班,前段时间想跟她搭话的人见她不是很上道的慢慢都淡了心思,所以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除了。
“月出,你家宋营长真没有什么哥哥弟弟吗,沾点亲带点故的都行,哪怕工作不好都没事,我这个小姑子在军区医院上班呢,家庭条件不错得很,就是不懂事,非得要找个好看的,宋营长有没有什么亲戚?”
要冯月出说这些人真是欺软怕硬,怎么就没人敢直接站到宋行简面前,叉着腰,仰着脖子用施舍的语气说。
“喂,我的xxx亲戚相中你的长相了,速速介绍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男人,当然了,也最好跟你一样工资高家世好前途无量的。”
或者是——
“喂,我的xxx亲戚家有个不要、残疾、重病、痴傻的小孩,看你们夫妻这么大年纪生不出孩子,勉为其难送给你们,你们可得时时刻刻记着我这个大人情,还不速速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没有,一个都没有,都只会围着自己拐歪抹角地表达着这些意思。
真烦,冯月出恨自己没学来冯秀容嘴皮子的本领,那准没人敢来她跟前说这些不让人爱听的话。
她就只能傻乎乎地站在路边,面上笑着,听半天废话,然后在心底里骂宋行简,骂他不是个男人。
她又不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啊,挺大一团的,每天早上都格外显眼。
但是这事儿,哎,怎么也不能她主动吧!
“月月姐姐!”
回来路上正碰上苏颖带着大姚二姚下班,二姚刚换牙,门牙漏风,神神秘秘地叫住冯月出。
上回宋行简那个弟弟带来的糖让她分给苏颖家小孩了,不是她不爱吃糖,而是她最近看到一本奉为圭臬的书,《家庭饮食健康》,上面说了不能摄入过多的糖分,会导致很多疾病。
她就只能忍痛分出去,本来没准能换点钱呢,但是因为天热糖都变得黏糊糊的,肯定没人愿意换的,太黏了,二姚那颗门牙就是被那糖粘掉的。
冯月出学了营养知识还想换点牛奶,附近村子有养牛户,不少军属在那用票或者一些生活用品什么的给家里小孩换生奶,回来用奶锅煮,冯月出有一回从别人院前路过闻到的,真香!
她只有在好小时候杜辉哥带着她半夜跑人家羊圈里偷过羊奶喝。
但是她家又没有小孩,要是定了肯定又有人问东问西的,哎,真烦。
冯月出就去供销社买了一袋奶粉,每天给自己泡上满满一大碗。
“月月姐姐,我们看到一只长尾巴怪物!”
“什么?”
“嗨,小孩乱说的,学校外头栏杆上有人晾些个葫芦丝,可能被不知道哪跑来的野猫叼走了。”
“妈妈我没瞎说!不是猫!是好长、好长、好长的尾巴……”
二姚还没说完就被她妈拎着书包提溜走了,小孩走路太慢,她着急回家做饭。
冯月出也没放在心上,她回家先是继续翻了一会儿笔记,天太热了,她也没什么胃口。
结果发现有个图画错了,她的圆规怎么也找不到,就去了书房。
反正宋行简已经知道了,而且他最近应该有什么事,每天都很晚回家,她刚到时候接受过保密教育,知道不能随便问。
宋行简的书房永远是规规整整的,甚至连桌上的钢笔都得水平放着,冯月出记得在他书架上看到过圆规来着,怎么没有了?
找圆规过程中发现他又不知道在哪儿新拿回来的书,冯月出便倚着桌子好奇地翻起来。
宋行简虽然很多书,但大多数中看不中用,当然是对冯月出来说的,因为很多是外国书,以及一些拗口的主角长长名字的译文书,或是一些严肃的专业名词很多的军事理论书,冯月出喜欢看聊斋那种,结合着图,大概都能猜出来。
找着找着,冯月出看到一本封面很硬,烫金凸印着,很精美的一本书,她抽出来翻了翻。
中间页夹着一张照片,她有些好奇地拿出来。
很年轻的宋行简,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大的变化,一眼就能认出来,不像她跟杜辉哥,小时候灰突突的像小老鼠一样。
是一张在湖边的照片,湖里开着好些荷花,冯月出还没看过荷花,只在年画里看过,可惜这照片不是彩色的,看不出颜色。
但能看清照片里人的脸,站在宋行简旁边的女生微微靠向他,有一对好大的眼睛,正滟滟地笑着,真漂亮,是那种猛一看好漂亮,仔细一看也好漂亮的漂亮。
冯月出翻过照片背面,很娟秀的字写着年月日,以及。
倪雪晴三个字。
冯月出记性好得很,自然记得宋行简那个弟弟过来吃饭时候提到的名字。
她忽然觉得宋行简有点可怜,原来他也有可怜的时候。
但她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她非常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吃上商品粮,夜校认了很多字,马上就可以调去裁剪车间涨工资,她一点也不想打破。
“你要看这本书?”
这次不是宋行简走路没有声音,而是冯月出垂头思索得太认真。
她抬起头。
宋行简发现冯月出真的很爱出汗,蒙着小汗珠,湿漉漉的鼻尖,看上去很晶莹。
真看不出来,原来她还关心上帝死没死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