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白菜都蔫蔫成这样了,不能再便宜点?”
冯月出在菜摊前挑挑拣拣,感觉哪样都不满意,但是来晚了就是这样,没什么选择。
“这样吧,你把这些菠菜买了,这小白菜就送你了。”
叼着烟袋的老头斜了一眼冯月出,说道。
他是战场下来的老兵,脸被炸过,一只眼睛不好使,总斜着看人,冯月出刚来时候还以为他不友善,其实人还行。
那菠菜也不怎么新鲜,再说她院儿里的菠菜都下来了,比这儿的好多了,最后是拿了块豆腐,好说歹说搭了几棵小白菜。
宋行简就爱吃淡出鸟儿来的白菜炖豆腐,真怪,多无聊的一道菜,不过她尊重每个人的喜好。
就比如她爱吃红烧肉。
所以她还拎了一条肉,买了包冰糖,还有一罐罐头,她也爱吃罐头,尤其是山楂的。
菜钱当然是宋行简出,她省着点来还能节省下来不少给自己当辛苦费。
真好,做她爱吃的,就当提前过生日了。
大多数人对生日都没有什么概念,穷时候这一天跟一年中平常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冯月出不太习惯,因为以前这可是她的大日子,妈不在意,哥在意,杜辉每年都会给冯月出准备惊喜。
比如他死前一年给冯月出的生日礼物是块手表,再前一年是一条超级漂亮的大披肩,上面绣了好多艳丽的花纹,听说还是国外进口的呢。就连小时候,好穷时候,杜辉也能忽然变出来只野兔子烤给她吃。
哎。
现在她就自己给自己过,也没什么差。
冯月出提着一堆东西回到家,先是把小白菜泡到水盆里,这样能显得新鲜点,然后又去院子里拔了几根小萝卜,雪白的萝卜,翠绿的秧,一口咬下去好多汁,又甜又辣的,她最爱吃了,宋行简就不行,他只爱吃白不拉几的东西,当然在部队食堂是做什么吃什么,他惯会伪装的。
宋行简说了,那个弟弟不挑食,冯月出就随便准备了。这时候宋行简正好回来,也比较有眼力见,蹲在地上择菜。
只不过一会儿没看,就把一大半菜都挑出去了。
“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宋行简就又挑回来一半。
他干活就是那样,以及做完一样一定要洗干净手,擦干净,然后做下一样,再洗再擦。
冯月出一边在心底翻白眼,一边把猪皮在烧热的铁锅上烤焦,然后再放冷水里泡一下,用勺子细细地刮下来,再切成小块,然后冰糖化开,加料狠狠的炒。
冯月出因为爱吃,所以炒菜特别好吃,以前没肉的时候她都能做得有滋有味呢,现在就更是不得了了,她做的红烧五花肉好吃得咬掉舌头都不知道。
宋行简虽然干活有点那个啥,但是确实细致,可以拿来直接用,杜辉哥就不行,以前在老家时候杜辉哥帮忙,要不洗不干净菜,要不糊弄着刷锅。
冯月出干活也利索,很快就码了一桌子菜,硬菜有红烧肉,还有菠菜汤,白菜炖豆腐,西红柿炒鸡蛋,以及盐焗鹌鹑蛋,一些翠绿的蘸酱菜,还有倒在白瓷碗里头的山楂罐头,剩下点汁水,冯月出仰头喝到肚子里了。
宋行简在端汤,盛得太满了,可能不小心碰到了他手指,他又拿着一块手帕擦个不停。
被等待是一种特权,显然那客人没有。
约定时间前十分钟时候有人进到院里来。
“行简哥,嘿,我来了!”
很清爽的男声,冯月出站起来,看到个穿着军装,剃着部队头的男生拎着东西快步走来,看起来年纪确实不大,长得也很精神,不过要比宋行简矮些,看着也没宋行简沉稳。
两个男人在场,不自觉就要放心底比一比的。
“月出,这是我朋友的弟弟,周钺,这是我爱人,冯月出。”
宋行简简单做了个介绍,冯月出在心底撇嘴,老婆就老婆,还爱人,搞得文绉绉的。
不过面上还是很有礼貌的,很温婉地对着周钺笑。
“不知道你口味,随便做了点,别嫌弃。”
“嫂子哪儿的话哪的话,老远就闻着肉香了,你不知道,食堂我真吃腻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人也笑呵呵的,但冯月出还是能从他眼里看出审视的感觉,以及模糊的,对宋行简投出的怜悯的目光,那种如出一辙的,骨子里的傲慢。
这群人,□□时候怎么没有都抓起来。
冯月出心底想着,又拿出来放在玻璃罐里头的鹌鹑蛋往盘子里添了一层,最咸的。
边笑得很纯良。
“自己家鹌鹑下的,尝尝。”
周钺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粗略看一眼眼前的女人穿着有些皱巴的小花点子的围裙,被洗得都起了毛边,脚下一双像是农村老奶奶穿的黑布鞋,浓密的头发绑成了一个辫子扎在脑后,五官倒是不丑,但肯定跟宋行简不搭。
行简哥从小就是大院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生了,他还是小孩屁颠屁颠跟在行简哥他们屁股后时候,宋行简家前头的信箱里就都塞满了给他的情书,而且宋行简打架还十分厉害,从小就学散打。
周钺是今年的军校毕业生,确实年轻,皮肤晒得挺黑,但是肤色细腻,黑得匀称,跟农村那种粗糙的黑不一样。黑亮亮一双眼睛,挺有神,眉毛很浓,鼻子挺长,带点鹰钩,笑起来左边脸还有一只挺大的酒窝,清清爽爽的。
他双手都拎着东西,一盒挺精美的糕点,两斤水果糖,那个糖纸特别好看,可以攒着用来做门帘。
他真是跟宋行简一样不会过日子,这么热的天买那么多糖,放不了太久就热化了,真浪费。
冯月出这样想着,热情地招呼着吃饭。
“这是我哥邮过来的,特意让我送你的。”
周钺递过来一瓶葡萄酒,外包装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外国字母。
“你哥最近在干什么?”
“他你还不知道,政策活络后为了钱满世界的乱飞乱跑,现在是满肚子的脂肪,每回打电话都是不同的秘书接,我爸那是想揍他也找不到人!”
周璋确实这样,从小他就对赚钱有着出乎寻常的热情,听到风声了扭头就从部队复员了南下干买卖。他们的父亲是比较传统的那一挂,已经退休了,天天担心大儿子被资本主义那一套腐蚀了。
他们说的人冯月出都不知道,就低头吃自己的饭,但忽然听到一个女生名字,就抬起头。
“那个,雪晴姐去年考上市文工团了,现在还……”
周钺说不下去了,当年的事他不太清楚,那时候他还是小孩,但总觉得宋行简跟倪雪晴好像是有点什么。
冯月出不低头吃饭了,宋行简也停了夹菜,两人一起看着周钺。
周钺觉得自己说这话可真没劲,他本来想说的是现在还是一个人,但好像不太对,就把话咽下去,说。
“现在还是那么漂亮。”
傻x,周钺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不如不说。
“在部队管管你的脾气,别惹事,别提我名字,但是也别让人欺负了。”
周钺心底有些不忿,宋行简刚当兵那会因为打架被通报差点被退回去,怎么到他就得管好自己的脾气了。
但是他当然不敢说,就一个劲地夹菜。
别说,这个农村来的小嫂子做菜可真好吃。
“哎,你尝尝这个,自己家的鹌鹑下的,有营养。”
冯月出很热情地用公用的勺子给周钺舀了一勺。
周钺真不想吃,他扒了一个齁儿咸齁儿咸的,跟打死卖盐的了似的,但又不好拒绝,只能说谢谢。
他抬头一不小心对上了冯月出的眼睛,有点……狡黠?
难不成是在整我?
等再定睛一看,好像又是笑得很憨厚。
冯月出脱了围裙,穿着一件很朴素的蓝白小碎花的半袖,洗得有点发白了,但是端着碗规规矩矩坐着吃饭时候,看着也不赖。
反正日子不就是那么过吗,跟谁过不是过。
周钺这样想着。
冯月出夹起来一颗山楂吃,把她嘴唇弄得有一种湿漉漉的红,周钺早就发现了,冯月出嘴唇有点厚,鲜红肥厚,眼睫毛也好长,好像一眨眼就能刮过来一阵风一样。
他没有跟年长女性相处的经验,最起码冯月出这个年纪的年长女性,他以前只是听到一些风声,还以为宋行简娶的这位战友的妻子得是长了白头发,眼尾带着厚厚的纹,张嘴就是听不懂的口音的那种。
但其实一点也不,行简哥好像也没那么委屈。
她头发好黑好多,绑成很粗的辫子,还有细碎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鬓角处,客厅放着风扇,呼呼地吹,让她衣裳更合身了些。
“看我干啥,吃饭呀。”
真邪门,周钺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
“军校的政治教育课怎么上的,在营队食堂你也剩饭?我看你马上就得去做思想改造了。”
周钺就把碗底的三个鹌鹑蛋也扒了皮吃掉,感觉回去能把营区三公里外那条河的水都喝光。
冯月出看着他冷着脸训人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气势,有种别有情致的傲慢。
她就奇了怪了,也不是谁,面条里那么一点的小绿葱都要一筷头一筷头地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