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结束后,天气越来越冷。校园里渐渐变得死气沉沉。连平日里最热闹的操场也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影。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萧瑟的季节叹息。
顾筱然轻轻掀开塑料饭盒的盖子,里面的水杉依旧保持着火红的色彩,仿佛时间在它身上停滞。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叶子,叶片因脱水而变得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粉末。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动作稍大一些,就会让这片脆弱的美丽化为乌有。
她捡了两片水杉叶,打算做两个标本。自己一个,余秋芸一个。
她将水杉轻轻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模具中,叶片在透明的滴胶中缓缓舒展,像是被封印的时光。顾筱然凝视着它,窗外的水杉树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曳,而眼前的这片水杉,却永远停在了这个秋天。
她将滴胶缓缓倒入模具,液体渐渐包裹住水杉的每一片叶子。顾筱然知道,两天后,滴胶会凝固,水杉的色彩将被永远定格。
她抬头望向窗外,寒风卷起几片残存的红叶,在空中打了个旋,最终落在地上。顾筱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模具,水杉在滴胶中安静地躺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模具放在窗台上,转身离开。
冷风无孔不入,拼命地想往房间里钻。311的门上也贴上了“天冷,随手关门”的标语。
实验室在一楼,为了减少和寒风亲密接触的时间,去上课的同学们只能抱着书狂奔。
课前10分钟,余秋芸整理好了实验器材,在实验室等待。顾筱然由于实验做得快,这个课代表又被抓去当免费劳动力,负责监督同学们的实验。顾筱然做实验向来一丝不苟,她坚信细节决定成败,每一步的操作要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次是做叶绿素层析分离,需要先从菠菜叶里提取叶绿素,再利用不同叶绿素在乙醇中的溶解度不同进行分离。理想情况下,会得到4条粗细不一的条带。
余秋芸讲了一下实验原理和步骤,台下就开始动手做了。同学们都专注于自己的实验,没人再把目光投向讲台。
顾筱然取了几片菠菜叶撕碎,放进研钵。捣了几下正要加乙醇时,她握着研钵的手突然顿住。试剂瓶上本该贴着“75%乙醇”的标签被换成了歪歪扭扭的皮卡丘贴纸。她转头看向正在角落偷吃实验材料的余秋芸:“余老师,这不符合实验规范。”
“标签贴昨天不是用完了嘛。”余秋芸晃了晃手里沾着水珠的菠菜叶,上面还蘸了她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豆瓣酱,“你看,绿色的是乙醇,黄色的是丙酮,多清楚!我知道你不会弄错的,所以全班就你的试剂瓶标签是皮卡丘~”
顾筱然盯着那些皮卡丘贴纸,强迫症在血管里噼啪作响。上周她刚因为陈昱把滤纸折错方向,拉着他讲了半小时折纸技巧。
“再说了——”她突然凑近顾筱然,压低声音,“你不觉得皮卡丘很可爱吗?”
顾筱然下意识后退半步,耳根微微发烫。她瞥了一眼实验台,发现陈昱正偷偷往这边看,手里还捏着一张折错的滤纸,好在他那个角度看不见余秋芸。
“余老师,”顾筱然努力在压低声音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一些,“首先,实验室不能吃东西。再者,实验规范是为了保证实验结果的准确性和可重复性,不能因为‘有趣’就随意更改。如果你坚持用贴纸,那我只能——”
“只能什么?”余秋芸突然凑近,带着菠菜清香的气息拂过她耳畔,“顾同学想举报老师违规操作?”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顾筱然昨天错发给她猫咪表情包,“我这里有某人上课时间摸鱼的证据哦。”
研钵里某片菠菜叶被顾筱然捣得稀烂。三米外安颜正小心翼翼按顺序摆放试剂瓶,玻璃器皿相碰的清脆声响像在嘲笑她的双标。最终她撕下试剂瓶上规整的打印标签,把皮卡丘贴纸端端正正覆了上去。
“下不为例。”顾筱然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却在转身时瞥见余秋芸得逞的笑眼。
顾筱然转身走向实验台,余光瞥见陈昱正手忙脚乱地整理滤纸。她犹豫了一下,悄悄将两张滤纸的位置调换了一下——就当是给他的一点“补偿”吧,虽然这同样违背了她一贯坚持的实验规范。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南方的冬天虽不至于下雪,但湿冷的空气使体感温度格外低。
“诶,筱然,”陈昱缩在棉袄里向外看,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是北方的吧?那边是不是会下雪啊?”他的目光透过窗户,似乎想要在天空中找到雪的踪迹,“唉,我也好想玩雪啊,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下雪呢。”
顾筱然低头整理着桌上的笔记,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雪有什么好玩的,冷得要命。”
陈昱却像是没听见她的抱怨,依旧自顾自地念叨着:“唉,我想堆雪人……听说雪是软绵绵的,像棉花糖一样,捧在手里会慢慢化掉,是不是真的?”
顾筱然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等你真的见到雪,就知道它没那么浪漫了。手冻得通红,鞋子还会湿透。路上全是雪,一旦结冰了,走路都得小心翼翼,不然就等着摔吧”
陈昱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可是听起来还是好有趣啊!要不寒假我去你家玩吧?带我去看雪!”
“再说吧,雪也没什么特别的。”顾筱然无奈的叹了口气。
“诶!筱然!外面好像下雪了!”陈昱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窗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顾筱然头也没抬:“你别是出什么幻觉了吧?H市都五年没下过雪了。”
“你看啊!真的是雪!一片一片的!”陈昱拽着她的袖子,几乎要把她拉到窗边。
顾筱然无奈地抬起头,顺着陈昱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细碎的雪花正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缓缓飘落,像是被风吹散的棉絮,轻盈得几乎触地即化。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南方的同学们纷纷涌向窗边,兴奋地议论着。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下楼,伸手去接那些几乎看不清形状的雪花。
“真的是雪!快下去看看!”陈昱说着就往教室外跑。
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虽然雪小得根本积不起来,但大家的热情却丝毫不减。有人仰着头,张开双臂迎接雪花;有人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接,可无一例外都化掉了。
顾筱然站在人群外,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她想起余秋芸曾经说过的话:“我从小在南方长大,还没见过真正的雪呢。”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余秋芸现在会在哪里?是不是也像这些同学一样,兴奋地看着这场难得的雪?
顾筱然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和余秋芸的对话框。她输入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只发了一句:下雪了。
屏幕很快亮起:看到了。
顾筱然咬了咬唇,正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余秋芸发来一张照片——实验室的窗台上,几片雪花落在玻璃上,映着室内的灯光,像是被定格的水晶。
“可惜太小了,积不起来。”余秋芸又补了一句。
顾筱然看着照片,望向实验室的方向,朝着那栋熟悉的建筑跑去。
顾筱然推开实验室的门时,带进一阵凛冽的寒气。实验室里只有余秋芸一人,她正伏在显微镜前,白大褂的袖口湿了一小片。
“姐姐。”顾筱然轻声唤道,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站在门口,看着余秋芸专注的侧脸。
余秋芸这才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怎么来了?外面不是在下雪吗?”
顾筱然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显微镜的目镜上:“一楼看得清楚些。这是什么?”
“雪样。”余秋芸将显微镜的位置让给她,“今年的初雪结晶形态很特别,六边形的对称性比往年更完整。”
“没想到生物老师还会研究这个?”顾筱然饶有兴趣地看着显微镜
“随便看看。”
顾筱然俯身看向目镜,冰晶在镜头下呈现出完美的几何图案,像是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她直起身,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实验室的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隐约能看见楼下同学们嬉闹的身影。
“你看外面的同学玩得多开心。”余秋芸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羡慕,“南方的雪太少了,大家都觉得新鲜。”
顾筱然转头看向她,发现余秋芸的目光也停留在窗外。
“你也想去看看吗?”顾筱然轻声问。
余秋芸收回目光,嘴角微微扬起:“还是算了吧,外面太冷了。”她转身走向实验台,白大褂的下摆轻轻摆动,“等明年吧,如果还能下雪的话。”
顾筱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实验室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冷。她走到窗边,伸手擦去玻璃上的雾气。楼下的欢笑声隐约传来,而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轻微嗡鸣。
“姐姐,”她突然开口,“明年如果下雪,我们一起去看吧。”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