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树下，那年秋 第14章 第 14 章

由于这几天沉浸在生物学的快乐中，顾筱然好不容易提上来的语文成绩又迅速跌回了原点。

“筱然，生物学你学得很好，这一点我早就知道。”陈言开口时，语气并不严厉，但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不满，“但是你不能因为一个学科好，就忽视其他的。高考语文可是占150分的呢！生物才几分？”

顾筱然低着头，心里有些愧疚。

陈言见她不说话，语气变得温和了些：“我知道你是理科脑，可能语文并不是你最擅长的科目，但你不能因此就给自己设限。只要你愿意投入心思，理科生也是可以学好语文的。不一定非要做到顶尖，但至少不能让它成为你的短板。”

顾筱然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陈言继续说道：“你和王洛凌关系那么好，可以多向她请教请教。她语文成绩一直不错，看看她是怎么学的，跟她学学方法，说不定你会有意外的收获。”

于是这天放学后，顾筱然老老实实地拿着作业去找王洛凌了。

“你记着啊，像这种作用题，答题思路分为内容和结构。内容呢，你就先概括他写了啥，再找找有没有修辞手法，有没有表达什么情感。结构你在找什么承上启下啊，呼应啊，象征啊什么的......”王洛凌一边说，顾筱然一边在笔记本上画着思维导图。

“但是我怎么知道他要表达这个啊！说什么‘爷爷今年80岁了’，我怎么就没体会到安慰的情绪呢？我当时想了半天你为啥要说人家80岁了，想来想去想不通。”

王洛凌看着顾筱然焦头烂额的样子，像极了做数学题的自己，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后认真地解释道：“你要是实在想不通就把自己代入进去。如果你是这个说话的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你说出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你的心情会是怎样？”

顾筱然眯了眯眼，最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几乎要翻上天花板：“我要是她，我根本不会说这句话啊！”

兴许是自己在数学上也缺根筋，王洛凌对顾筱然也是十分耐心：“那只能尽力去体会咯，文章读多了自然就好了。而且你看啊，就算你不知道她表达了什么感情，你把前面我说的几点都答到，4分也能拿3分嘛！”

顾筱然一下子眼睛亮了，摸了摸自己卷子上的分数，心中顿时开朗：“有道理诶！我当时就拿了1分，多拿两分也算赚了！”

“是吧！”王洛凌跟着笑起来。

“不对，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上次压轴题做不出来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到王洛凌把顾筱然的所有问题解答完，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王洛凌看了看时间，忽然问道：“你每天晚上都在食堂吃饭？”

顾筱然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平淡：“嗯，我住校，还要回来上晚自习，图个方便，基本就在食堂吃了。”

王洛凌不禁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我去，你这过的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啊——”她的话音拖得长长的，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无所谓，我不挑食。”

王洛凌眉头一挑，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学校旁边有家面馆，超级好吃！而且老板娘人很好，常年不涨价！这会儿正好是饭点，过去刚好可以赶上。大学霸是不是可以偶尔放松一下？”

顾筱然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答道：“走起！”

两个女孩一拍即合，夕阳染红了天际，映出肩并肩的身影，长长的影子在街道上交织，随着她们的步伐缓缓延展。

那是一家小得几乎让人错过的饭店，门口的牌子歪歪斜斜，字迹潦草地写着“红烧牛肉面”。店内虽然陈设简陋，墙壁略显斑驳，但地面一尘不染，桌椅整齐得让人意外。顾筱然注意到墙上贴的食品安全等级竟是良好。

老板娘大约五六十岁，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她的头发略微花白，总是简单地束在脑后，穿着一件朴素的围裙，身形有些微胖，却依旧挺拔。

看到客人进来，她立刻迎上前，眼里满是诚恳与好客。

“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嘛！带同学来了啊？”

“对，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王洛凌笑着看了看顾筱然，“带她来尝尝这里的招牌菜！”

“好嘞！二位稍等！”老板娘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端上了桌。两人一边嗦着面条，一边啧啧称赞。

老板娘站在一旁，语气带着浓浓的乡音：“多吃点，吃不够再叫我加。现在的学生真不容易，天天忙得提溜转，得好好补补才行。”她的眼睛里满是慈爱，仿佛看到了自己家孩子一样。

吃完面，王洛凌回家，顾筱然则去罗森买饮料。

顾筱然从罗森出来，手里攥着刚买的益菌多。她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晚自习还有45分钟，时间还很充裕。

身后的玻璃门突然被撞了一下，撞发出“咣当”一声响。顾筱然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男人身上的酒气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他的领带歪在一边，皮鞋上沾满了泥渍。

顾筱然的手猛地一抖，益菌多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个身影她太熟悉了，即使已经十几年没见，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父亲——楚天明。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岁那年，她躲在卧室的衣柜里，听着外面摔东西的声音和妈妈的哭喊。楚天明醉醺醺地踹开衣柜门，把她拽出来，满嘴酒气地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妈妈扑上来抢她，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她的头撞在柜角上，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便利店的自动门响了一声，楚天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廉价白酒。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顾筱然，突然愣住了。

“筱...筱然？”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顾筱然转身就要走，却被楚天明一个箭步拉住。她闻到一股混合着烟酒和汗臭的味道，恶心得想吐。

“真的是你！”楚天明的眼睛亮了起来，“都长这么大了......让爸爸好好看看......”

顾筱然用力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楚天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扶着墙站稳，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爸爸最近手气不错，赢了点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

那叠钞票上还沾着烟灰和酒渍，顾筱然觉得刺眼极了。

“我不要你的脏钱。”她冷冷地说。

楚天明的表情僵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把钞票塞回口袋。他的西装袖口已经磨得发白，领带上的污渍像是永远洗不掉的印记。

“对不起......”他嗫嚅着，“爸爸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顾筱然看着眼前这个佝偻着背的男人，突然觉得陌生又可笑。她记得小时候，楚天明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梳着油光水滑的头发，意气风发地出门，然后醉醺醺地回来。现在他依然穿着西装，却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念叨着，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爸爸真的知道错了......你给爸爸一个机会好不好？”

顾筱然后退了一步。她看到楚天明的手在发抖，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他脸上深深的皱纹。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老了，老得让她几乎认不出来。

但她依然记得那个深夜，楚天明输光了家里最后的积蓄，把母亲的首饰盒摔在地上。她躲在门后，看着母亲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起碎掉的玉镯。那是外婆留给母亲的唯一遗物。

“你永远都是这样，”顾筱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喝醉了就说对不起，清醒了就继续赌。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不是因为你抛弃了我们，而是因为你明明可以说到做到，却永远都在食言。”

楚天明的脸色变得惨白。他颤抖着手想去拉顾筱然，却被她躲开了。

“我要去上晚自习了。”顾筱然转身要走。

“等等！”顾建国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叠钞票，塞进顾筱然手里，“你拿着......就当是爸爸的一点心意......”

顾筱然看着手里的钱，突然笑了。她一张一张地把钞票撕碎，扔在地上。碎片被风吹起，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飘散。

“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她说，“我和妈妈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施舍。”

顾建国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顾筱然捡起益菌多，朝着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