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些酸苦吧,吃不惯正常。”白悦没在意,直接把枝梗倒进碗里。
夜风眼睁睁看着她吃完了这些味道怪异的枝梗,道:“……嗯。”
“吃不惯的话,府里招个会做北方菜的厨子吧。”白悦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食物,拿出绢布擦了擦嘴,“今天咱们先回一趟县衙,我想看看卷宗。”
“好。”夜蜂看着空空的碟子,心想:她好像对丰州分外熟悉。
—
县衙里人不多,除了洒扫的仆役,只有当日值班的人守着。白悦正欲走进,里面正巧走出一人。
“马县尉,早啊。”白悦招呼道,“昨夜巡防如何?”
“大人。”马县尉行礼,“一切正常。”
“那就好,对了,正好我想找人问问。所有卷宗应当在库房里吧,库房钥匙在谁身上?我想调些卷宗看看。”白悦问道。
“在我身上。”马县尉道,”我带您去吧。”
白悦还是第一次听说县尉负责档案库房管理的:“哦?平时文书整理、归档,是谁负责?”
“是于主簿。”马县尉察觉到白悦语句间的疑问,边引着人,边回道,“我与县丞各有一把钥匙。主簿需要的时候,再寻我们来打开。”
白悦心想这不是多此一举?
库房在后院一个角落中,马县尉打开门。库内没有白悦想象中灰尘铺面的场景,而是罗列整齐,光洁如新。
“自从知道大人要来,咱们将库房整理了一遍。”马县尉道。
“好,有心了。县尉忙活一夜,放值路上,还辛苦你带我们来开门。”
白悦走进库房,她眼神搜寻着自己想要的年份,手指划过一排排文卷,“我们自行翻看既可,县尉快去休息吧。”
马贵没有动。他站在库房门口,半身露在明亮晨光中,半身被屋内阴影罩住,看不见表情,粗壮的五指压着身侧的刀柄,道:“竹南县调阅档案时,需持匙人与调阅人同时在场,以防卷宗丢失。”
怪不得。
“哦。”白悦的手指划过了二十年前的档案,没有停留。
她声音听不出波澜,道:“那可真是劳烦马县尉了。这么多档案,我们估计要看好一会儿呢。”
“职责所在,不敢不从。”县尉压着刀,眼睛紧盯着在库内游走的白悦。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色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夜蜂抱着手臂,横到县尉面前,将白悦严严实实挡住了。他歪着头,很是嚣张:“县尉,我站着腿酸。劳烦帮我去找一张凳子。”
这样的动作马贵很熟悉,这是街上混混准备要找茬的架势。
同为武人,他能感觉到此人精纯内气不断外溢,加上肉眼可见的强劲筋骨,武功远在他之上,是绝顶高手无疑。
然而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张扬挑衅他,马贵很是不快。马贵位居县尉多年,地位在竹南仅次于县令县丞之下,谁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马贵功夫不弱,已算上流,平日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但动起手来,他毫无胜算。
马贵心中憋着一股怒火道: “实在不便离开,委屈李护卫了。”
“那我只能‘委屈’地在这儿站着了。”夜蜂哂道。
只要马贵一动,夜蜂也跟着动,把他的视线挡得结实。
白悦趁机翻起几本卷宗,一目十行地察看。
马贵听见内间翻动书页的声音,有些着急,左看右看都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终于忍不住了,他道:“李护卫,请不要无理取闹!”
“我没有啊。我站在这儿而已。不能站吗?”夜蜂纹丝不动。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
白悦突然出声道:“马县尉,我这护卫就这脾气。我替他给您道个歉。”
她面带笑容的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卷书册:“哎,打扰县尉是在过意不去。我就拿些近年的案宗看看吧,先熟悉下竹南政务。”
马贵瞄了一眼,确实是近三年的地志之类的文书,语气还是生硬道:“护卫的脾气,您还是得管管。这样在衙里行走,少不了和兄弟们冲突。”
“一定一定。你看你,还不给县尉道歉。”白悦严肃斥责夜蜂。
“唐突县尉了,是我不是。”夜蜂毫无感情道。
“县尉一夜未休,我们也不多做打扰了。这些卷宗我借走,不妨事吧?”
白悦道:“保证丢不了,明天就拿回来。”
“您明天跟县丞补登记即可。”马贵确认了那几本账簿,道,“大人稍等,我还需巡检一遍。”
“请。”白悦侧身让位。
马贵走入库房内,一步步眼神扫视上下扫视。他走到二十年前的卷宗面前,用食指擦过书页侧边。
一根细细的,几乎注意不到的发丝安静地夹在书页间。
马贵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继续巡看。
“马县尉真是十分尽责。”他巡视结束,白悦站在门口夸赞不已。
“大人过誉了。”马贵嘴上奉承道,心里却哼了一声。
马贵将库房锁好,白悦也同他一起走出。白悦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顺口聊道:“我记得县尉是本地人吧,咱们县衙搬过么,在这儿多少年了?我瞧许多东西还挺新的。”
“县衙一直在这儿,几十年了。刘大人到后,修缮不少,所以瞧着新。”马贵道。
三人行至县衙门口,白悦站在朱红色的门边,抬手敲了敲剥脱落漆的大门:“刘大人品味不错。”
马贵不可置否,拱手道:“大人,告辞。”
别过马贵,白悦将手上的卷宗走往夜蜂身上一丢,转身往反方向紧步走去:“走,去万鹤楼。”
夜蜂快步跟上,他边将散在身上的卷宗整好,边问道:“不看吗?”
“不想看,全是偷梁换柱的新东西。”白悦冷笑,“错漏百出,可笑至极。”
白悦不是没想过竹南县的文书也是被替换的文书。毕竟背后势力手眼通天,连送入京城的案卷都能悄然篡改。
然而,当白悦翻开那几本二十年前的卷宗,看到有关升阳的案件改得前言不搭后语,潦草敷衍,傻子来看都能看出不对。
升阳当年七十户,百来条人命,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篡改的数据。
她怒从心起,但是她知道,生气没有用。
白悦深吸一口气,压下愤怒和无力,恢复脑中清明。
她拿了几本案宗出库,马贵轻松就同意了。可见所谓什么尽忠职守、双人在库调卷,根本就是嘴上说说罢了。方才马贵只是想盯着她而已。
白悦查过几次大案,偷翻案卷已经驾轻就熟,卷宗里放着头发这种小伎俩根本难不倒她。
此番试探,马贵已将自己的阵营暴露无遗。现在需确认于诚文是什么态度。
正常来说,主簿和县丞一人一把钥匙即可,这事情落在县尉头上。显然是不许于诚文单独接近库房,上任县令对于诚文如此提防,想来是于诚文做了什么,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以他们丧心病狂的程度,于诚文能留着性命在竹南那么久,白悦猜测,要么是依然忌惮他朝廷官员的身份,要么是于诚文已投向对方。若是后者,于诚文应不会被这般排挤。
必须一探究竟。白悦心神已定,阔步向万鹤楼走去。
—
日头烈烈,蝉鸣声声。
马贵回到家中,不管妻子喊他吃饭的声音,一头扎进书房。
他展开纸笔,王家的密信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纸张和墨水,写完以后没有任何痕迹。只有王家人才知道如何提取上面的信息。
他正在为王家做事。
王家权势惊人,整个丰州都是王家的地盘,这是所有丰州人的共识。能为王家人做事,在丰州是特别有面子的事情,这意味着你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儿的,是优越的。丰州人没有人会拒绝。
他自认颇有文采。当年,在学堂研习时马贵已是翘楚。
就算王家没有看上他根骨清奇,极力培养他参加武举,他也坚信自己能在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
所以,与那些纯粹的武夫不同,他是有一些“文人风骨”在的。
中武举后,马贵被王家看重,秘密安排在竹南当县尉。这对出身平凡的人而言,已是最高荣耀。
他平日负责竹南四周的巡防。这十分关键,因为王家在竹南西南处,有一个秘地。
他们偷偷传言,那儿的泉眼涌出来的不是水,而是金子。王家的滔天富贵,大多源于此。故而王家非常看重,也非常警觉。如有不想干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就会被毫不留情的灭口。
马贵是个聪明人,从不参与这些腌臜??事情,不该问的从不问。只需要日常巡防,将要靠近西南的人借以县尉身份全部赶走。这里天高皇帝远,四处野蛮,没有几个大官会来。
更何况,他知道,丰州的大官早就被王家掌握手中。
马贵随王家人见过几次这些大官。在酒局上,他们对王家逢迎谄媚,嘴脸可笑。他很是看不起。
王家明目张胆的私相授受,贿赂官员。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整个丰州官场都如此,大官尸位素餐,无恶不作,甚至听说连京城都在王家的掌控之下。
但他不一样,他虽然帮助王家做事,但只是尽忠职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就连他发现于诚文对秘地有所察觉,他也没有痛下杀手,只是配合刘县令更换档案书库罢了,堪称菩萨心肠。
毕竟,他是有“傲骨”在的。
在跟白悦两次交锋后,马贵认为,所谓才华横溢的白丞相和丰州那些大官一模一样,欺下媚上、装模作样,只能在酒场上耍耍威风。
王家让他每日盯着白悦,他感到不以为然。一个失势的女人罢了,有何可惧?
于是,马贵在秘信上提笔写下:
“来人大宴一场,醉倒席间。无异常。”
写完,他将密信卷进筒里,放到了窗台的竹筒上,转身离开。
白:你脑中的关于我的奸臣人设很新鲜,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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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