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公交车还是跟往常一样拥挤,完全没有因为是周末而变得空旷起来。
刷卡机的机械女音报出“老人卡”的时候,一个扎着双马尾、背上背着尤克里里的小女孩从椅子上轻轻跳下来,走到老人跟前,扶着他,对他说道:“爷爷您坐这边。”老人笑着,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拄着拐杖走了过去。小女孩就站在老人旁边,抓着扶手,双眼望向前方,又开始了有意义的一天。
牧遥在车开动的最后一秒钟跑到了车站,他朝司机师傅点了点头,以表歉意,从口袋摸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他看着投币口出神,想到这枚硬币还是上次给某些人买豆浆找来的,虽然最后被周子凯给喝了。
他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偷偷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算了吧,算是孝顺他了,真是现代社会好青年,他自我安慰道。
公交车按部就班地行驶着,可能是这条路线绕的地方比较多,也可能是司机师傅转弯转的比较快,车身一直摇摇晃晃,牧遥头都被摇的晕乎乎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扶手,手心里面全部都是虚汗。
车上一直是沉默的。
突然有位大妈“哎呀”的尖叫了一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也打破了早晨所独有的幽静。
“你怎么了小伙子,是哪里不舒服吗?”大妈蹲下来扶着牧遥的肩膀。
司机师傅把车停在路边,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需不需要打120啊?”车上有人问。
“看看孩子还有没有意识,先别晃动。”
“同学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顿时公交车上面一片混乱。
牧遥只觉得好像有成百上千人在他耳边嗡嗡叫,脑子乱。
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人被这些动静给吵醒了,他把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帽沿往上推了推,眼睛适应了光的强度后就看到牧遥被人扶着慢慢站起来的一幕。
辰阳拉下耳机,挤过人群,快步走了过来。
“啊正好看这位小同学的校服,也是你们附中的吧,”一位老奶奶说道:“你们认识吗?不认识的话也没关系,一起结个伴去学校吧,就还有一小段路。”
辰阳刚想开口,牧遥把被捏在大妈手里的胳膊抽出来说道:“我没事了,谢谢你们,不好意思耽搁你们时间了。”完了朝他们鞠了一躬。
“哎呀客气个啥,你们学业一天这么繁重,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才是。”
“你这可能是低血糖吧,要记得吃饭。”又有人说道。
“嗯嗯我会注意的,”说着走下了车。
辰阳跟在他身后也下了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后面突然有声音传来,“你站这儿等一下,我过去买点东西。”
牧遥木木的愣在原地,看着站在早点摊的人,身形修长,明明一样的校服被他穿出一种不一样时尚感,尤其是那只提着两杯豆浆的手,白皙纤细,比大多数女孩子的手还要好看,一时间竟有些愤愤不平。
他的目光转又从手移到那两杯豆浆身上,突然想起上次自己的那杯,想起他看着它的眼神与他说过的那些话,脸立刻拉了下来,头也不回的朝校门口走去。
辰阳提着早餐回到教室,本应该在校门口等他的人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眼睛眯的实实的,脸上带着些许苍白,没有一点点精神气。
看到这样一幕,心里的火气瞬间就没了。
他以为他上来即使不手撕了他,也总得让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尤其是他还怕人等着急了,快速买完跑过去的时候,来来往往的满是人,就是看不到站着等他的那个人。
当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的时候,恨不得把手里提的东西直接扔马路上的垃圾桶。
不过后来还是忍了。
他把一杯豆浆放在了趴在桌上人的右手边,离的稍微有点距离,不至于起来一胳膊肘碰掉;又从自己的作业本上面撕下来了一张干净的纸,铺在桌框里,把小笼包放在了上面。转身把自己的那份,连同豆浆带小笼包,一股脑塞在了自己的桌框里。
摸了摸兜,打火机烟盒都在,拉开门走了出去。
早自习刚下,班里一股辣条夹杂着各种各样早餐的味道,如果刚从外面进来,这味道实在是有点冲。
门窗都大开着,那味也一时半会儿都散不了。
“牧遥,辰阳到现在还没有来吗?”钟灵灵手里抱着一只蓝色企鹅模样的杯子,从前面走了下来,“奇怪,这早自习都下了。”
牧遥还是维持着一只手托着小笼包,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直接往嘴里送的动作,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怎么注意,应该还没来吧,”说着弯起食指,用第二关节擦了擦嘴角的油,拿起豆浆顺了顺嘴里的食物,然后又接着吃。
饮水机还是亮着红灯,完全没有一点变绿的迹象。桌子上一个接一个杯子排着队,放的整整齐齐,如军训时站的方阵一般,井然有序,似乎在等待着教官的一声哨响,一个命令,开始下一个动作。
蓝色的小企鹅被它的小主人放在了最末尾,开始了长长的等候。
“如果辰阳来了你告诉他一声,就说班主任找他,让他去办公室一趟,”钟灵灵边用抹布擦拭着饮水机底下的水边对牧遥说。
“好,”牧遥吞下最后一个小笼包,把塑料袋捏成一小团,头都没转,胳膊朝后一甩,“嘭”的一声,垃圾准确无误的掉进了桶里。
看着那个命中百分百的垃圾,又看了一眼若无其事整理书本的人,钟灵灵无奈的叹了叹气,“就不能走两步路,又不远,你们男生都是这样粗鲁吗?”她喃喃的说道。
牧遥笑了笑,停了手中掏书的动作,仰起头,“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
她刚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来,“你同桌来了一定要告诉他一声啊。”
牧遥点了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人没来啊,又回家了吗,他心里暗暗想了想。
今天吃的好饱哦。
完了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李端提着拖把下楼的时候,碰到了迎面走来的辰阳。
“你今天是刚来吗?怎么,睡过头了啊。”李端边往下走便问道。
“没,”辰阳就冷冷的吐出来了这一个字。
“对了,刚才听见灵灵问牧遥你有没有来,燃姐找你呢,别去晚了又要遭殃了。”
“嗯,不过我不会遭殃,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呢。”
“操,会不会说人话,白费了我几口吐沫,真后悔跟你张这口。”
楼梯转角处传来了一声“那就闭嘴。”
“大早上的吃枪子了,这么冲,看来真的是我对你太善良了。”
李端说完之后提着拖把,走向了水池。
办公室里,李燃左手握着鼠标,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辰阳坐在她对面,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沓资料,目测有两厘米左右的厚度。他一页一页的翻着,不过有没有看进去就没人知道了。
“看的怎么样了,没啥问题的话就把资料填了吧,” 李燃从笔筒里抽出一支中性笔,递给他,又说道:“这次资助涉及到的钱还是挺多的,而且资助者老家是咱们这边的人,经常对在校生有各种各样的资助。”
辰阳看着申请表上面的一个个空格,久久没有动笔。
说不上难过吧,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活了这么些年,况且他不需要。
但是为什么心里会有种空空的感觉,总觉得还是缺了些东西。
算了吧,辰阳。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在这矫情什么呢。
李燃把资料上传以后,刚想问问跟牧遥相处的怎么样,就看见辰阳低着头,目光紧紧的锁在父母那一栏,眼尾红红的,眼里是道不出的某种情绪,淡淡的忧伤里夹杂着抹抹失落,更多的是不能言语的悲痛。
李燃的心突然狠狠的抽了一下。
是啊,一个刚好到17岁的少年,一个刚好到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在父母羽翼下茁壮成长的孩子,却把他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都经历了,怎么能让人不感觉到心酸心痛呢。
“辰阳,没事吧。” 李燃轻轻的问道。
辰阳没有抬头,嗓子哑哑的,“我没事,这个我能不能拿回去填,明天上课前带给你。”
“当然可以,”李燃干脆的回答道:“在这周周五晚上之前带给我就行。”
“好的,谢谢老师。”
辰阳刚把椅子归到原位,李燃又叫住了他。
“对了,差点忘了,你跟牧遥相处的怎么样?”
辰阳瞬间就僵在了原地,魂不守舍。
“让牧遥直接坐在那,我还是有点私心的,你之前有在学校听过他吗?”
辰阳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的关注点不在这,如果不是因为休学,他现在应该在高三教室里坐着,而且榜单上第一个应该就是他的名字。”
这个意思很明显了,言外之意就是学霸中的学霸。
李燃又用非常正式且严肃的语气跟他说;“向牧遥学习,好好读书,一切都会好的,你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日后肯定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辰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会这样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上帝是会偏爱的,可我们会是那些被小概率选中的幸运儿吗?
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偏爱过自己啊。
辰阳手里紧紧的攥着那一沓资料,胸口闷闷的,说不出来的烦躁。
刚走到楼梯口,被一个从楼梯走上来的人叫住了,辰阳停住了脚步。
他仔细的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天气稍微有点凉,外面一件咖色的针织衫,腿上是黑色的阔腿裤,一双黑色的小皮鞋衬得脚异常娇小;黑色的波浪卷自然的披在背后,年龄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用秀外慧中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同学,没事吧,怎么了,”旁边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辰阳一下子反应过来,忙说了声抱歉。
“你可以帮阿姨叫个人吗?”
“可以的。”
“就尽头那个教室,”她指了指高二1班,“帮我叫一下牧遥好吗?”
“好的,您稍等。”
“谢谢你啊。”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的妈妈吧。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走进了教室。
牧遥此刻端坐在椅子上,盯着一道物理题发呆。
“外面有人找你,”他怔了怔,又补充道:“在楼梯口那。”